高名衡抬头拱手,肃然道:“臣必亲自监督,但有一丝一毫……”
“决心就不用表了!”朱慈烺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且问你,开封五月被围,三月中旬之时,兵部就给你发过机密函文,提醒你要清查粮仓、积攒粮米,四月再发函文催促,你回文说,开封城内粮米足可支撑三月有余,为何流贼围城仅仅四十余天,两个月不到,你开封城就断粮了?”
听到此,高名衡刷的一下,脸色苍白如纸。
大殿里的气氛,立刻就肃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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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按察使王汉急忙出列,向太子殿下叩拜行礼:“回殿下,此事臣已经彻查清楚,乃是开封仓的几个贪吏勾结不法商人,高卖低买,倒卖仓中粮米,致使粮仓空虚,一月之前,所有贪吏和不法商人都已经被斩首,家产全部充公!”
开封保卫战时,官府对粮价的控制极其严格,南城一商人,囤积居奇,暗中以二斗粮一两银出价(一石十斗)。恰逢推官黄澍到南城巡访,将商人捉了,临刑前商人苦苦央求道:“有麦八百石,愿以赎命。”黄澍厉声呵斥:“不要汝麦,只要汝头!”斩首一奸商,麦价被抑制了。
但开封粮食断绝的关键不在奸商哄抬粮价,而在于仓中无粮,像开封这样的大城,不说百姓手中的存粮,只官府府库中的官粮,最少也应该储存两个月的,兵部又有提醒,存粮三个月是最基本的要求,但长期以来,看管粮仓的官员和不法商人勾结,粮价高时,将粮仓中的粮食悄悄卖出,粮价低时再买回来,一来一去,就是巨大的利润。不想这一次情况不同,粮价高涨之后就再也没有落下来,粮仓中的缺额自然也就没有补上。高名衡身为巡抚,身负重任,却并没有察觉到此中弊端,等流贼围城,打开粮仓一检查,才发现实际的存粮比账面上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高名衡勃然大怒,命令彻查,虽然揪出了幕后的贪吏和不法商人,并将之全部正法,但短缺的官粮却无法补充,幸亏有太子的援兵,解了开封之围,不然开封一定会像历史上那样,十室九空,满城饿死。
“杀几个人就算结束吗?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朱慈烺冷冷。
“臣有罪!”高名衡叩首在地。
河南官员哗啦啦地全是叩首了。
“都起来吧。本宫无意责罚你们,但却要提醒你们:为官者,要身体力行,防微杜渐,切莫被下面的小官蒙蔽了。尤其是钱粮!从巡抚以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给本宫盯着,如果出了事,胆敢有人贪墨本宫拨下的钱粮,哪怕是一厘一毫,犯者死罪,你们在座的各位,一个个也逃脱不了关系!”朱慈烺道。
“是。”众官都是拱手。
“把本宫的话张贴出去,告诉那些经手的官员和小吏:赈灾粮食乃是本宫千里迢迢从江南调集而来的,但有人敢伸手,抄家,斩!若发现同僚或者是上级贪墨者,可举报给本宫派置的锦衣卫,一经查实,可分贪官一半家产。若不足一百两者,由官府负责补足!”
“是。”众官听的都是胆颤。
太子这两条命令,可是够狠的。
尤其是举报之策,等于一次举报的最少收益就是一百两银子。
乖乖,够在开封买一座豪宅了。
“另,赈灾期间,凡五品以下的赈灾官员可领取其俸禄的四分之一、七品以下领三分之一的粮米补助,时间暂定为半年。”
听到此令,众官又是一喜。
侯恂却惊讶。
明代官员俸禄微薄,只靠俸禄,大部分人都得饿死,所以找一些灰色收入贴补家用,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尤其底层官员就更需要如此,太子殿下这一道命令非常体贴下情,绝不是坐在御座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崇祯帝,或是不出京师的太子所能想出来的。所以侯恂的第一直觉就是:这绝非太子想到的,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谁呢?吴甡吴鹿友吗?不,不是,吴鹿友最痛恨官员贪墨了,他脑子里绝不会有补贴底层官员的想法……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基本概括了朱慈烺上面所讲的三句话。
关于防贪,就这个时代来说,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主要问题是体制,另一个是信息的不对称,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再严酷的刑罚也防止不了贪墨。现代也一样。朱慈烺心中虽然有一些想法,但他现在是太子,不是皇帝,有些事只能想,不能做。他能做的就是在现有的体制下,缝缝补补,发掘、拔擢清官,同时给所有的官员都上紧发条,令他们不敢懈怠。
高名衡是忠臣,守卫开封有功,但在粮储问题上却有失误,朱慈烺不得不敲打他一下,以防止他在接下来的赈灾事务上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高名衡大汗淋淋。
太子声音不大,但却极其威严,每一个字都敲在他心里。
另外他也体察到了太子一手软,一手硬的策略,比之枯燥无味的清官宣导,这种策略更能深入人心---怪不得太子能统帅大军,击退闯贼,小小年纪,却已经懂得训导人心了。
待众人回位坐下,朱慈烺继续道:“关于安置流民和赈灾,高抚台的各项建议非常好,本宫全部同意,尤其是以工代赈的策略,定得尤其详细,本宫深以为然!”
刚才是贬,现在是褒。
听到太子的夸赞,高名衡脸色微红,拱手谦虚。
朱慈烺道:“流贼过后,河南各地的城墙基本都被拆成了残缺,正好可以用这些流民修补重建,不用工钱,提供一日三餐即可。修完了城墙,仓库、官道、城市里的下水道、黄河堤岸,也可以趁机修一下,还可以发动河南境内那些有钱的寺院,号召他们大兴土木,将寺院修缮一番……总之一句话,河南要动起来,搞起来,给流民找生计。除非是那些不能动的老弱,只要是有劳动能力的,不管他是流民还是失粮的百姓,都得参加劳动,以换取每天的赈济粮。不劳动者,不给食。”
侯恂听得微微张大了嘴。
这么多的工程展开,别说六十万,就是一百万流民也不愁消化,但关键是得有粮食。
太子说这么多,但真能把粮食运来吗?
别人不知道,但侯恂却是清楚,为了支持开封之战,户部的太仓和内廷的府库,都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了,八十万石粮食,两百多万两的银子,太子又要从哪里变出来呢?虽然不是一次性给付,但长期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而如果这些工程持续下去,需要的恐怕就不止是八十万石了。
侯恂眉头越皱越深,禁不住担忧起来--饼画的这么大、这么圆,万一实现不了,太子岂不是自坠名声?
但他却无法阻止太子继续往下说。
不止侯恂,在座的官员也都有这种担心,但见太子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们却也不敢提出异议。
太子是天家人,万一真能找来这么多粮食呢?
“是。”众官回应。
“开封在围城期间控制米价,我以为还可以再持续一段时间,闭粜者配,强籴者斩(囤积粮食不出售的发配充军,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斩首示众),等江南的粮食运来了,再慢慢放宽。”朱慈烺道。
顿了一下,朱慈烺继续道:“但这些工程都只是权宜之计,这几十万的流民,终究还是将他们放归乡里,从事生产的,而问题就来了,流民只所以叫流民,就是因为一个流字,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要想他们安定下来,不再四处流动,就必须给他们一定的恒产,也就是土地,如此他们才能在某一地固定下来,定居耕种,不再给朝廷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