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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脚夫蹲在石阶上,吧嗒吧嗒的抽了一碗苦茶,然后站起来,起身走了。
……
城南。
一间秘密的宅院。
所有人都是缟素。
正堂里,一个面色凄然的中年人,正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着面前的黄纸。
刚才那一位脚夫疾步而进,在他耳边小声汇报:“矿主们都没有见到王永吉,王永吉傍晚离开济南,往郓城赈灾去了……”
中年人听了,嗓子沙哑的冷哼一声:“知道了,你去吧。”
脚夫批上孝,蹦蹦叩了两个头,转身去了。
“真是一个心忧百姓、正直凛然的好官啊,可惜,你骗不了多久了……”等脚夫走后,中年人轻声喃喃。
“萧郎,”
一个因为哭泣过多,伤心过度而变沙哑的美妙女声在中年人身后响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也望着中年人的背影:“你都跪了一天了,铁打的也撑不住啊,去休息一会吧。”
中年人慢慢抬起头,一脸疲惫,眼睛里满是血丝。
正是前军情司照磨,现在闻香教的教主萧汉俊。
----大隐隐于市,谁也不会想到,堂堂闻香教的主堂和少教主,竟然就隐在山东首府济南府。
“不。我不累。告诉他们,那个人快来了,朝廷特使也快来了,十天之内,所有事情都必须办完!”
一边说,萧汉俊一边将面前的烧纸挑旺了,火光印着他素衣和白脸,眼睛里的血丝好像更明显了……
……
第二日,山东济南府也飘起了小雨,济南知府王乔走出知府衙门,正准备上轿,忽然脚步声急促,一名幕僚匆匆追了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王乔听完一愣,什么?前唐王朱聿键和御史方以智要到山东来?
不用问,一定是为了山东金矿诸事。
王乔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快,急速去通报制台大人!”
……
同一时间,一艘官船正行在运河之上,旗帜和灯笼都打的是宗人府。
两边往来船只都是惊异。
多少年了,他们很少在运河之上见到宗人府的船只,就宫里来说,一般都是司礼监或者是各种传旨的船只,像宗人府的灯笼和旗号,他们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也就是说,宗人府很多出京,又或者说,在京师各部衙门之外,很多人都已经快要忘记宗人府的存在了。
但这一次,陛下却是派了宗人府主事朱聿键和御史方以智一起出京,前往出京。
为什么是宗人府?
因为就大明律来说,矿山并非是国家之财,而是皇家的私产,过往矿税都是交给内廷,而不是户部的太仓库,就是明例。虽然现在隆武帝将矿产的收益全部交给了户部,改制的权力也交给了外廷和地方官员,就就律法来收,内廷才应该是直管的上级,过去,这都是内廷司礼监的权力所在,但因为隆武陛下不同于以往,继任之后就有意削减内廷的权力,这一次派往山东的公干,陛下没有选择内监,而是派出了宗人府主事朱聿键。
朱聿键是前唐王,是真正的皇家宗室,比起内监,他更有代表内廷的资格。
此时,方脸长髯的朱聿键正站在船头,迎风而立,江风吹着他的脸,一时心潮汹涌。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闻建虏入塞,危急北京,当年还年轻的朱聿键不顾宗室不能练兵、干预军政的祖训,在封地南阳招募青壮,欲往京师勤王,当地巡抚和官员都来劝阻,但他血气方刚,不管不顾,执意领兵出了南阳,虽然没有能去到北京,但却也稀里糊涂的和半路撞见的流贼打了一场,取的一场胜利,打着胜利旗帜返回了南阳。
朱聿键私自募兵和出兵的行为令崇祯帝震怒。
建虏稍一退却,他立刻就下旨夺去朱聿键的王爵,发配到凤阳皇陵守陵。
在凤阳皇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朱聿键灰心沮丧,哀叹惆怅,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幸运的是,今上继位不久,就开释了他,虽然没有恢复他的王爵,但却调他到京师,进入了宗人府。
大明宗室不管事,王爷一成年就得就藩,朱聿键是大明历史上第一个以皇族身份,进入宗人府理事的宗室。而在他之上,周王和永王也成为了宗人府的宗正。
这又是当今陛下的不同之处,在削减宗室人数的同时,对宗室事务却是愈发的重视了起来,时不时的亲问,两位王爷加上朱聿键这一位前王爷,宗人府的配官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强大。
“宗室自己的事情,还是要宗室自己来处置,也只有如此,宗室改革才能继续,朕知道,宗室上下对朕颇有怨言,但朕不会退缩,百年以后,宗室就会明白朕的苦心,也才能明白,只有如此,我皇明宗室才能保有真正的尊严,和我皇明同在!”
这是隆武陛下的原话。
周王和永王或许不能理解,但从小就心忧天下,在凤阳皇陵囚禁十数年,知民间疾苦的朱聿键,却对隆武陛下的心思,有所明白。
宗人府虽然只是处理宗室之内的一些俗务,但由于宗室改制,工作量巨大,各地宗室颇有怨言,上下安抚,往来奔波,自从到任宗人府之后,朱聿键很少有闲暇,几乎时时都在忙碌中。
他前唐王的身份,于他有钳制,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臂助,无论朝堂还是地方,对他朱聿键,都十分尊敬。
前日,他被召到乾清殿,以为又是哪里的宗室出事了?但想不到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却是前往山东,和山东总督王永吉共同处置山东金矿之事……
“金矿之事,非同小可,牵一发动全身,山东更是辽南的大后方,你们一定要小心处置。”
隆武帝交代的仔细,朱聿键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此授命之后就和御史方以智连夜离开京师,顺运河而下,往山东而来。
此时站在船头,江风扑面,衣袂飘飘,悲壮踌躇,想着当日出兵的豪迈和热血,凤阳皇陵的暗无天日和最近两年以来的奔波,又想陛下的叮嘱,一时恍若隔世,忍不住有千古之感。
“寿先生……”
脚步声响,方以智来到了他身后。
朱聿键是前唐王,现在任宗人府主事,但宗人府上下,却没有人以官职,而是以寿先生称呼他。
朱聿键字长寿。
朱聿键本来是推辞的,认为直呼官职就好,但众人都坚持,他也没有办法,一来二去,只能是默许了。
见是方以智,朱聿键拱手还礼,虽然他是宗室,也比方以智年长,但他对方以智的学识和风骨,却是从心底里佩服,两人平常颇多探讨,此番陛下令他们两人搭伙,倒也是很合他的心意。
“寿先生想什么呢?”方以智笑问。
朱聿键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严肃的回道:“此去山东,怕是不容易,密之不忧虑吗?”
方以智字密之。
方以智上前一步,和朱聿键并立,同样迎着江风,望着河水,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寿先生没有信心吗?”
“自然是有的。可千里泽国,百万灾民,我怕他们等不及啊……”朱聿键满脸忧虑。
方以智收住笑,肃容,向朱聿键深深一辑,然后说道:“下官唐突了。寿先生也不必过于忧虑,陛下英明,一切都有安排。我等只要依律行事,勿枉勿纵,解圣忧,为百姓,河南山东的灾情,一定会很快缓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