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朱慈烺就宿在保定原宁王府。
……
襄阳。
襄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宋和蒙古对峙时,曾经在这里争战几十年,蒙古一直不得入,其间,襄阳俨然就是南宋的生死门,后来,襄阳陷落,南宋就再也难以抵抗蒙古人的铁骑了。
今时虽然不比南宋,但襄阳南下可达江汉平原,东面可接随州和汉口,西进可达关中和长安,北上可抵洛阳和中原的地理位置却并没有改变,因此,但是左梦庚在襄阳作乱,不论杀向河南,还是杀向陕西,都足以在现在的乱局中,再添上一把熊熊大火。
但乱与不乱,左梦庚一直都在犹豫。
去年,他中了骆养性的诡计,在蒲圻袭杀太子,加上在这之前,他就犯了误军的大罪,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隆武帝绝不会放过他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只要他放开兵权,变成孤家寡人,隆武帝的屠刀就会落到他的脑袋上!
每想到此,他就无比的恐惧,也因此,他就更加无比的想要紧握手中的兵权。
但是兵在,隆武帝就绝不敢动他……
不过渐渐的,左梦庚却也意识到,只靠左营的兵马,未必就能保证安全,因为一旦李自成张献忠都被剿灭了,隆武帝腾出手来,孙传庭和马士英合兵一起,分别从东西攻来,困守襄阳的他,终究是免不了兵败身死的下场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吼,他一咬牙,派人劫了孙传庭的军粮,试图打乱陕西的剿匪节奏,这些日子他每日和岳父王世忠密议,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不激怒朝廷的情况下,暗地里拉张献忠一把?
只要张献忠在,李自成不灭,隆武帝就绝不敢动他。
“我左营修整的已经差不多了,向朝廷请命,出兵剿灭张献忠。但是到了战场上,我们自有办法和张献忠呼应!”王世忠献策。
左梦庚同意了,请战的奏疏也早就送了上去,但朝廷却没有同意,而是要他们继续在襄阳修整。
左梦庚心知,朝廷对他已经加大防备了。
承天的刘肇基,随州的牛成虎一直驻兵不动,不论马士英剿匪多么紧急,都不曾移动过,显然就是朝廷为他们作乱而预备的,刘肇基和牛成虎的兵,就像是两把尖刀,时时指向襄阳,但是他左营有所动作,立刻就会插过来。
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左梦庚一直在团团转,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但始终难以做出决断。
而在应付朝廷之外,在左营内部,左梦庚也渐渐感觉有点控制不住了,自从王汝成和李国英得了朝廷的任命,北上为保定总兵和通州副将之后,左营的人心就开始浮动,加上朝廷“撬墙角”的动作,始终都没有停下,襄阳周边各级官员,不住的向左营将领“抛媚眼”,左梦庚虽然知晓,但却无法控制,这也是他派人杀死王行检的一个原因。
因为在各个官员之中,身为襄阳知府的王行检最为积极,每次和他左营将领的见面,都会慷慨陈词,从国家大义说到个人荣耻,虽然未必能说动左营众将,但影响却极坏,因此,左梦庚非杀他不可。
但杀了王行检的后遗症也是非常明显的,王行检被害的当天,左营副将,一直以来,尽心辅佐他的马士秀就冲进他的帅府,大声质问,王行检被害,是不是他派人干的?
左梦庚心中恼怒,只觉得你马士秀流贼出身,若非我父收留和提携,你焉能有今日?现在你竟然敢当面质问我,实在是忘恩负义?
但左梦庚表面却不敢发作,只能指天对地的发誓----因为马士秀现在在左营之中颇有威望,如果没有了马士秀的帮助,他想要控制左营的难度会成倍增加。
马士秀将信将疑的走了。
等马士秀走后,左梦庚大发雷霆,说找机会一定要杀了马士秀,岳父王世忠好不容易才劝住他。
----马士秀不但不能杀,反而得加大笼络,唯有如此,左梦庚才有可能在控制左营的同时,继而有下一步行动的可能。
“隆武不让我左营去剿匪,刘肇基和牛成虎又盯着我们,时间一久,等到李自成和张献忠被剿灭,我左营就大祸临头了……”
愤怒到最后,左梦庚忽然又胆怯的哭泣了起来。
“不如……交出兵权,向朝廷请罪,说不得隆武不会降以重刑。”王世忠忽然道。
左梦庚惊恐的抬起头,吼道:“不,绝不能,隆武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杀了我,我是绝不会向他低头的!”
王世忠叹口气,满脸愁容的说道:“现在刘肇基的京营在承天府,牛成虎的秦兵在随州,从东南两个方向钳制我们,西面更有孙传庭的秦兵主力,我左营被困在襄阳,动弹不得,虽然这半年以来,我们一直在加固城防,还铸了新炮,可一旦朝廷下定决心,大兵云集,四面而来,到最后,我们就只剩下坐困孤城的最后一条路了。”
“固守就固守,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左梦庚吼。
王世忠苦笑:“可襄阳无粮,守不了多长时间的,各营将领更是心思不一,到最后,不是被朝廷攻破襄阳,就是左营将领割下少帅你的脑袋,向朝廷请功。”
想到那恐怖的结局,左梦庚眼露惊恐,但还是咬牙:“没那么容易,谁敢叛变,我就杀了谁!”
王世忠望着左梦庚:“少帅,其实还有一条路。”
“什么?”左梦庚精神一振。
王世忠却犹豫:“此策不同一般,我说出来,少帅切莫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但是能救我左营,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尝试。”左梦庚连连点头。
“我们弃了襄阳,去河南。”王世忠一字一句。
“河南?”左梦庚惊讶。
“河南再转往山东。”王世忠继续。
左梦庚更惊,他不明白岳父在说什么?
“从山东到登莱,就可以坐船出海了。”王世忠最后道。
左梦庚并不笨,听到此,他立刻就明白了,王世忠是要他学孔有德,从登莱出海,投降建虏!
“你!”
左梦庚惊的脸色涨红,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眼睛里透出杀气。
虽然他惊恐死亡,不愿放下兵权,归顺朝廷,但这并不表示,他内心里有投降建虏的想法,他父左良玉出身辽西,曾经和建虏血战,骨子里,他将女真建虏当成是异族和敌人,虽然他知道岳父王世忠是海西女真人,但这并不意味他对女真建虏的看法有所改变,现在王世忠居然要他放弃襄阳,转到河南山东,跨海投靠建虏,这实在是令他惊骇。
“少帅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王世忠面色严肃:“我可以向少帅发誓,我绝对没有和女真建虏联络过,更没有奉了他们的命令,若有一句虚假,愿遭天打五雷轰!”
左梦庚眼睛里的杀气,这才渐渐退去。
王世忠暗暗松口气,再道:“少帅,蒲圻之罪,绝不是可以轻易消抹的,留在大明一天,少帅你就提心吊胆一天,倒不如一了百了。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当年不过就是副将,投靠女真,都能得到王爵,何况少帅乎?”
“这是我想了很久,翻来覆去,唯一一条能解救左营之策,少帅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只当我没说。”王世忠叹。
左梦庚咬着牙,瞪着眼,狠狠瞪着王世忠。
王世忠不回避,表情平静的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