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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十里,保定总督徐标已经带着城内文武,在官道边迎接了,站在他身边,感觉有点和其他官员格格不入就是大明内廷太医院卫生司的主事吴有性。
“来了~~”
黄昏时间,官道之上黄尘踏起,大批甲胄精良的骑兵出现,保定骑,通州骑,三千营,继而就是武襄左右卫。
二十四面旗帜,黄罗盖伞之下,锦衣卫簇拥之中,隆武帝的四轮马车出现了。
“奏乐!鸣铳~~”
礼官急急下令。
鼓乐响起,礼铳砰砰砰砰的鸣响---皇帝出行,上车下马,都有相当隆重的礼仪,即便隆武帝下令节俭,但却该有的仪式地方官员却是不敢少。
鼓乐铳声之中,徐标急急带人上前参见。
车帘一挑,先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田守信走了出来,双手挑起车帘,接着,头戴翼善冠,身穿元青色团龙袍、英气勃发的隆武帝低头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望向迎接的保定文武。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徐标等人参见。
上一次隆武帝过保定,还是千里疾驰,返回京师,平定定王之乱,现在半年过去,身份已经大不相同。
“快起~~”
不等众人完全跪下,隆武帝清朗温和的声音就传来:“众卿辛苦。”目光望向站在最前的徐标,发现他四五十岁,相貌平平,若不是那一身显眼的、二品的大红绯袍,将他扔到官员堆里,根本认不出来。
“保督和卫生司吴主事上车,朕有话问你们。”朱慈烺道。
听到要上陛下的御车,吴有性很是吃惊,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徐标却是惊喜,站在车边的内监于海却微笑向他们颌首,并说道:“陛下口谕,两位大人还不快上车?难道要抗旨?”
“这……”
吴有性犹豫,目光看向徐标。
于海笑:“两位大人勿虑,陛下的马车,内阁军机处诸臣,甚至参政参军,都是上过的。”
两人这才奉旨。
两个锦衣卫搜身检查,确定两人身上没有利器,随后两人踩着木凳,先后登上马车,站在车厢前的田守信向两人微笑,伸手做请的手势,两人在辕上跪了一下,在田守信的带领下低头进入车厢,再次跪下。
隆武帝朱慈烺正坐在车厢最深处,微笑看着他们两人。
这一两马车乃是汤若望请西洋最好的师傅,为隆武帝精心打造,宽敞、坚固,箭矢火器不能透,四轮四马,跑起来速度也不慢,隆武帝田守信加上他们两个人都坐下,但车厢里依然还有不小的空间。
作为臣子,徐标和吴有性只敢跪坐,面对隆武帝诏上马车的恩遇,两人都是感激。
“我们边走边谈吧。”隆武帝笑。
马车启动,车轮继续辚辚向前。
车中,隆武帝详细询问保定民情,灾民赈济,新式农作物的栽种,以及保定山西地区可能的疫情隐患,徐标和吴有性分别回答,听到细致处,朱慈烺微微点头,心说徐标确是一个赤诚君子,今日所答和军情司的暗访和各司奏疏完全相同,徐标丝毫没有掩饰和推过揽功的想法。
最后,朱慈烺又问起保定府道上,那一连几十里,都没有见到玉米地的怪事。
身为保定总督,徐标自然是知道答案的,他一脸惭愧,拱手回道:“回陛下,那一连几十里的田地,都是前礼部侍郎李登云的田地,李侍郎为人固执,不喜玉米番薯,严厉禁止家中佃户播种,保定知府劝不住,臣也曾亲自拜访,但他不肯听。”
“李登云,哦,他田地不少啊。”
朱慈烺明白了,对李登云也很有印象,知道他是一个老学究、固执保守,不喜欢新鲜事物,一味反对,在前礼部尚书林欲辑致仕之后,他也跟着致仕,隐然是和林欲辑同进退。对这样的官,朱慈烺不挽留,直接准许,原以为再听不到这个名字了,想不到今日又撞见了……
但时代的车轮是挡不住的,等到玉米番薯马铃薯今年在一次的丰收,就算李登云再不允许,他家中的佃户怕也未必会再听了。
放下这个话题。
朱慈烺询问徐标对匪乱和国家财税的看法。
见陛下微笑,似乎有认可,对李登云之事也不为意,徐标渐渐放开了,拱手道:“陛下,自古都是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如今天下无恒产者众多,不说他地,只说这保定府周边的土地,大部分都为大户所有,满城小户的田地,加起来不到三成,更不用说,那些没有田地的人。此等人丰年尚能勉强果腹,一遇荒年就无以为继,流离失所,最终变成乞讨四方的流民。”
“这些年,西北河北中原等地,夏秋干旱,冬春苦寒,气候异常,灾情不断,朝廷却无力赈济,以至于流民越来越多,很多人因此铤而走险,加入流贼,此正是流贼屡剿不灭,一呼百应,死灰复燃的根本原因!”
“卿可有解决之道?”朱慈烺望着徐标。
徐标所说,乃是大明官员的一般见识,倒也没有什么出奇,何况徐标还是总督。
徐标却不回答,只是看向吴有性。
吴有性明白,立刻告退。
等吴有性退出,徐标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臣以为,土地兼并,赋税不均,乃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朝廷财税不继的根本原因,也是流贼再起的隐患,因此,要想天下太平,非的解决赋税不均和土地兼并不可。”
朱慈烺眼睛一亮。
赋税不均,土地兼并,正是历代王朝覆灭的原因之二,朱慈烺清楚知道,私下里,他和蒋德璟堵胤锡也多有讨论,但并没有在朝堂议过,原因就是有点敏感,他暂时还不想触动这根神经,想不到徐标今日却是提出了---徐标身为总督,宦海多年,显然不会是心血来潮,临时提出这两个问题,他既然说了,那就说明他应该有一定的准备,就赋税不均和土地兼并的问题,也有一定的研究,否则绝不敢在御前贸然提出。
徐标继续道:“先说土地兼并,我朝的土地兼并,和唐宋却大有不同,唐宋都是实质拥有,大地主大豪强,都实实在在拥有那些土地,因此,朝廷每一次想要治理土地兼并,都如同是割他们的肉,效果甚微,甚至掀起动乱。而我朝不同,我朝并非实质,大部分乃是挂名,就比如李登云前侍郎,他名下有八千多亩的土地,但其中真正归他所有的,不过三成,另外七成,皆是城中佃户挂在他名下的。”
“哦,为什么挂在他名下?”朱慈烺明知故问。
“回陛下,自辽东战起,朝廷加征辽饷,其后又征剿匪饷,田赋越发沉重,百姓不堪负荷,因此,很多人就将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我朝优待天下读书人,减免税赋,但是李侍郎名下的土地,朝廷都不收赋税。如此,佃户只用向李侍郎缴纳田赋的一半,以为田租,就可以继续播种这些田地。民间管这种做法叫投献。”
“投献,朕听闻过。”朱慈烺脸色肃然:“只是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减免辽饷,去年更是完全废除了辽饷,剿匪饷也早不存在,如此情况下,佃户们还要将田地挂名在王侍郎之类人的名下吗?”
“这正是臣要说的。”徐标拱手:“将自己田地,挂在读书人名下,成祖皇帝时就有了,神宗皇帝时越发泛滥,现在朝廷虽然废除了辽饷和剿匪饷,田赋基本回到了合理,但徭役依然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