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子以下,军中对医官都非常尊敬,因此李岩和众位医官,和两位将领张名振张家玉共乘了一艘大船,临风出海,很多人都走到船舷边观海景,李岩在船舱里窝不住,也出来了,见到正在船头临风而御的今年新进进士张家玉,李岩拱手施礼,随即远远地站到另一边。
如果是往日,张家玉是绝不会和李岩说话的,但今日大军渡海,心潮澎湃,他忍不住高声道:
战守逶迤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
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杞忧。
边衅久开尚未定,室戈方操几时休?
片云孤月应肠断,桩树凋零又一秋!
……
此时在船舷边的,几乎全是武人,知道张家玉词间意思和此词作者是谁的一个也没有。
大约只有曾经是举人的李岩能明白。
边衅指的是“建虏”,室戈指的是“内乱”,整首诗有豪气,但更有悲愤,而原作者并非是张家玉,而是袁崇焕,名字叫《偕诸将游海岛》。张家玉此时高唱,有抒发己意,也有对李岩的指责之意。内乱,当然也能指流贼。
李岩听出了张家玉话中的意思,于是想了想,在海风中回道:“十年射虎心犹壮,
今日烧羊酒正醺。
去住安危俱莫问,
不把须眉负此生!”
张家玉唱的是袁崇焕的词,他回的是熊廷弼的诗,但巧妙的是。他将最后一句原本的“竖儒谩笑傥将军”替换了,竖儒谩笑傥将军,表现的是熊廷弼对弹劾他的言官的不屑和悲愤,将弹劾他的言官蔑称成竖儒,去住安危俱莫问,不把须眉负此生,却是袁崇焕在另一首诗中的两句名言,换到此处,正是合适,既表明了李岩杀敌的豪气,也合应了张家玉的辽东词。
张家玉是袁的粉丝,但袁却是熊廷弼的粉丝,当日熊廷弼身死之时,袁痛哭流涕,连写两诗祭奠。
张家玉听完之后,细品一下,觉得乃是天作之合,不觉哈哈大笑三声,对李岩的厌恶,终是消去了不少……然后他目光向前,东升的朝阳下,前方那看不到的远处,正是大明的辽南故土。
……
京师。
朱慈烺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凌晨半夜4点,一个囫囵觉睡到了
上午巳时中(10点),见天色大亮,殿中洒满阳光,隐隐听见城中传来阵阵喧哗之声,显然时间已经不早了,吓得他急忙翻身而起,叫道:“唐亮~~”
正等待在殿外的一个太监急忙推门而进:“殿下。”
却不是唐亮,而是管塘报的于海。
“什么时辰了?”朱慈烺跳下床。
“巳时。”
“可有军报?”
“有。白广恩刚送到不久。”于海急忙将手中的信笺呈送。
朱慈烺接过,打开看。
……豪格之后,多铎的镶白旗主力也已经出现在了三河城下,两队团团包围了三河,但没有攻城,也没有派人来驱逐臣。臣游守在三河城西十五里之处,一切平静……
白广恩塘报说的简单,但朱慈烺却似乎能感觉到白广恩的紧张,白广恩一共只有两千骑,在诈败的过程中,损失有三四百,现在不过一千六千人,而三河城下的建虏兵马却是有数万之多。正常情况下,以白广恩的性子,早就跑了,他现在只所以能咬牙坚持,不过是因为有太子的死命
“你必须在三河游离不去,如此才能令豪格相信,我还在三河城中,你害怕被朝廷杀头,所以不敢退走,如果你轻易离开三河,那么豪格一定会起疑心,因此,除非是建虏大举攻击你,否则你绝不可以撤退!你在三河多拖延一天,我大明最后的胜算就能多一分。明白吗?”
这是临行前,朱慈烺对白广恩的命令。
也因此,白广恩才能硬着头皮坚持到现在。
看完这份塘报,朱慈烺微微紧张,多铎到三河了?比起豪格,多铎的智力显然是够用的,他会不会有所怀疑,继而甩开豪格,率领他的镶白旗继续南下呢?
但不管怎样,豪格和多铎先后在三河顿足,已经为大明争取到一天的宝贵时间了。
“再次告知白广恩,不见兔子不撒鹰,除非是建虏大举攻击,否则绝不可轻动!”朱慈烺道。
“是。”于海记下了。
而在白广恩塘报的下面,还有今早送到的各地塘报,从宣大兵山东兵的调动,到霸州河间等地的防务整备,应有尽有。当然了,这是于海整理过了的,一些不重要的消息,都已经被过滤,直接送到了参谋司。
朱慈烺快速翻了一遍,对眼下的局势,有了更清楚的了解,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抬起头,侧耳听一下城中的喧哗之声,问道:“城中这么喧闹,是开始召集义兵了吗?”
“是,首辅周老大人亲自督阵,现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的衙役和兵丁,挨家挨户的在查验名册。”于海回答。
“备膳吧!”朱慈烺放下军报。
“是。”这一次回答是唐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太子到处奔波,睡眠不足,作为太子的贴身太监,他睡眠更少,刚才于海替了他一段时间,他在侧殿小憩,听到太子殿下已经醒来,他急忙就赶来。
朱慈烺急急穿衣。
历来,太子穿衣都是宫女服侍,不说太子,在这个时代,但凡是有点钱财和身份地位的男子,都是由侍女服侍,没有侍女,则是妻子小妾服侍,很少有大男人自己动手穿衣的,但朱慈烺却有点害羞,因此坚持内衣由自己来穿,不用宫女帮忙,并告知东宫的太监宫女,除非他有命令,否则任何人也不能近到他床前。
最初之时,东宫都是震惊,当初的东宫典玺田守信甚至跪下请罪,但朱慈烺不管,坚持自己的意思。
太子标新立异的事情太多了,众人虽然惊讶,但也不敢抗拒。
穿衣是自己,不过梳头朱慈烺却无法自己动手,古代束发纶巾,过程极其繁琐,身为皇太子,更有很多必须遵守的礼仪,因此在梳头的事情上,朱慈烺并不抗拒宫女们的帮助。
今日为朱慈烺梳头乃是宫女李青樱,李青樱本是周后派来服侍朱慈烺的女侍,为的乃是传授太子“成人之礼”,不过咱们这位太子对男女之事好像并不感兴趣,日常生活,对宫女们能远就远,侍寝更是根本不可能,真正能让太子殿下惦记,时时令人送去衣食的大约就只有那位住在城西黄华坊的颜灵素颜姑娘了。
最初的时候,这件事情是绝密的,但经过一年,终究是渐渐在东宫里面传开了。
而原本侍寝的女侍,在女官们的安排下,用各种名义靠近太子--太子年轻血热,见了美人儿,焉能不动心?
李青樱相貌并非绝美,胜在温和,且梳头手艺很是不错,因此朱慈烺一直用他,但是在京师,梳头就一定是李青樱。
“本宫时间紧,快点梳。越简单越快越好!”朱慈烺道。
“婢晓得了。”李青樱是姑苏人,一口吴语,端的是好听,身上的体香更是醉人,梳子随她纤手而下,在太子的发间流淌。
“我不在京师这段时间,女官们可有什么动静吗?”朱慈烺小声问。
李青樱摇头:“没。”随即粉脸微微一红:“不过听说皇后娘娘那边催的紧,她们都有点急……”
朱慈烺微露苦笑,我那个母后啊,想让我“成人”都快要疯了,又是太子妃,又是侍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