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圣心有变,最后都会变成他的罪责,为他脖子上的枷锁增重。
就算圣心没有变,一旦太子登基,对他的清算怕也是少不了。
因此,从昨日到今日,他心中是惶恐的,见到太子,表面不动声色,端着首辅的架子,但心中的惊慌却总也抹不去。
不过就在这一瞬,当皇太子委婉的提出“通州厘金局的主事”人选时,他心情一下就轻松了不少。因为他已经知道,太子对他并没有敌意,那些和商人交往的事情,太子也许知,也许不知,但看起来太子并不打算追究,某种意义上讲,太子向他推荐人选,既是用他,也是在安他。
周延儒心情登时大好,虽然一时想不起长沙知府是何许人也?不过却并不妨碍他的决定。既然是太子推荐,哪怕就是一头猪,周延儒也要将他推到通州厘金局主事的位置上。
乾清宫。
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正在奏事。
就像众人预料的那样,虽然那一日崇祯帝在一怒之下,夺了王德化的职位,不过怒气之后,很快就又令王德化重新署理东厂。
此时,王德化正详细禀报京惠粮行平价放粮之事。
但他的重点并不在放粮,而在众多粮商为什么忽然向京惠粮行低头,愿意借出大笔粮食的原因。
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众粮商被抓住了把柄,为了避免罚金,更为了避免被逐回原籍,他们不得不忍痛借出粮食。
听完王德化的汇报,崇祯帝沉默了很久---就一个儒门圣徒来说,太子所使用的手段是不光彩的和不能被圣人所接受的,但就实务来说,也唯有如此才能令奸商们乖乖地拿出粮食,共体时艰。
崇祯帝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对太子这一点的“权变”,他是能接受的,真正令他陷入沉默的,乃是王德化的一句话:“京营军情司不止是探测军情,对京师的民情和官情,怕也是有相当的收集……”
锦衣卫是大明皇帝的利器,收集情报是皇帝赋予锦衣卫的特殊职能,也只有皇帝才有权力掌握朝臣和时局的一举一动,但现在,太子军情司却好像是僭越了这一个权力,也因此,太子才能掌握大小粮商的财富和存粮情况。
太子,又犯规了。
不过崇祯帝还是忍住了怒气,阴沉着脸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王德化退下。
崇祯帝踱了几步,转对王承恩:“太子和他们都到了吗?”
“都到了,在外面候着呢。”王承恩回。
“宣吧。”
崇祯帝在案后坐定。
比起前几日,崇祯帝今日的心情其实轻松了很多,案上刚刚送来的塘报令他龙颜大悦,蒙古草原上的建虏大军向辽东折返,已经行到喀喇刺一代,距离长城已经很远了,而没有了建虏大军的压阵,少量的蒙古游骑再不敢在长城沿线寻衅挑战,长城开始安宁,沿线二百里之内,不见敌情,兵部侍郎,总览前线军务的吴牲已经奏请,准备分批撤离驻守在长城沿线的大军。
但军情司却让他的心情又沉闷了起来。
群臣鱼贯而入,继续昨日的议事。
朱慈烺始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这些具体的细节,不是他的强项,也不是他这个储君应该干涉和置喙的,周延儒等人自可以处置。从厘金局的奖惩,赈灾物资的调派,一直议到有功将士的封赏,临近中午时,议事才算是基本结束。
见大事以了,朱慈烺站出来,拱手行礼:“父皇,儿臣有本。”
“讲。”崇祯帝看儿子一眼。
“春节将近,正是阖家团圆,普天同庆之际,但儿臣却发现,有百姓在乱丢垃圾,京师的排水暗渠多有堵塞,更有人随地大小便,以至于污臭不可行,乱了喜庆的气氛,更重要的是,今冬无雪,来年或有大疫,城中的不洁极有可能会助长瘟疫的横行,因此儿臣请命,想向父皇讨一个整饬京师卫生的差事,请父皇恩准~~”朱慈烺躬身。
群臣都惊异的看着朱慈烺。
虽然比不上后世对瘟疫的认识,但脏乱差是造成瘟疫横行的可能原因,在场的群臣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惊讶的并非是太子提出的论点,而是太子直言不讳的指出,今冬无雪,来年或有大疫---这是不吉之言,一般来说,臣子可以悄悄做准备,但却不宜在天子面前直接说出,不然来年真有大疫,那你岂不是乌鸦嘴?如果没有,你岂不是在妖言惑众,动摇人心?不管哪一个,都是给人攻讦的口实,陛下一旦震怒,你必没有好果子吃。
当然了,朱慈烺是储君,没有人敢轻易攻讦他,但并不表示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乱说。
第二,太子居然要亲自承担这个差事,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顺天府的职责,太子身为储君,去承担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再者,京师脏乱不是一日造成,也不是一日就能改善的,太子将这样的俗务担在身上,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崇祯帝皱起眉头,微微不快的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这些事情是顺天府的职责,不是你该管的,”转对周延儒:“照太子所说,知会一下顺天府,令他们照着做。”
“是。”周延儒躬身。
对于崇祯帝的拒绝,朱慈烺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所以要在御前提出,一来是提醒内阁和朝臣注意,二来,如果接下来他插手顺天府整饬卫生的工作,内阁和朝臣都不会意外,父皇也不会对他有“先斩后奏”的责怪。
总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整饬京师卫生之事,他是一定要插手的,趁着内库还有银子,趁着年后的这一段太平空闲,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的改善京师的卫生条件,以迎接可能会到来的崇祯十六年的大疫。
议事结束,群臣散去,朱慈烺正要离开。
“太子,”
崇祯帝却忽然喊住了他。朱慈烺回身行礼。
“皇明祖训抄的怎么样了?”崇祯帝面无表情的问。
朱慈烺赶紧回:“已经抄写了一半了,明日就可以送到父皇面前。”
崇祯帝面无表情:“慎国政篇……你要多抄一遍。”
“是。”朱慈烺惊疑,《皇明祖训》慎国政篇,主要讲帝王须广有耳目,同时规定官员、士、庶人等不得枉议大臣,父皇忽然提“慎国政”到底是何意?
“下去吧。”崇祯帝低头看奏疏。
朱慈烺躬身退出,等退出乾清宫,干冷的北风一吹,他隐隐明白了崇祯帝的暗示,然后他脊背微微发凉,难道父皇已经知道了军情司,并且对军情司有所不满?
……
坤宁宫。
太子归来,周后甚是欢喜,令尚膳监做了几个小菜,又把定王和坤兴找来,一起陪太子用午膳。
坤兴一如既往的开心,定王一如既往的沉默,而一向微笑从容的太子,今日却是微微皱眉,好像是有什么心事。周后是一个直女子,心思并不细腻,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太子的不同,只是一劲为太子夹菜,温言细语的劝太子多吃一点。
坤兴却感觉到了太子哥哥的不同,午膳结束,送太子哥哥离开坤宁宫时,她小声问:“太子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朱慈烺嘴角露出苦笑,站住脚步,望一眼妹妹,又看站在旁边的弟弟定王朱慈炯,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