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细作传回的消息,万全左卫城墙高三丈五尺,周十里。城楼四座,角楼四座;城开四门,各门都围以瓮城。其上还有瞭望口、射击孔、铳炮出眼,基宽顶阔,城高墙厚,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攻陷的,现在明国宣大总督张国维亲自坐镇万全左卫,又有明军精锐骑兵的支援,万全左卫就更是难以攻破了---当然了,并非不可攻克,如果多铎不顾一切,严令猛攻万全左卫,左卫城肯定也是支撑不住的,不过那样一来,多铎就得有在左卫城扔下一万具尸体的觉悟,而这是多铎和建虏所不能承受的。
另外,山西可能比宣府更贫瘠,而且正在闹饥荒,就算建虏大军真的到了山西,也没什么好抢的,顶多就是焚烧城池,掳掠青壮。况且山西多山,不利于骑兵驰骋,对建虏来说,攻陷万全左卫,劫掠山西,并不是一笔合适的买卖。
至于宣化城就更明显了。
宣化周边的明军已经全部撤退,方圆五十里之内,只有宣化这一座孤城,明太子的意思很明显,宣化就在这里,你想攻就攻吧。
多铎却不能攻。
因为比起万全左卫,宣化城更为高大和坚固,在宣府总兵周遇吉已经带兵回到宣化城的情况下,清兵攻陷宣化的难度,成倍增加。如果说攻陷万全左卫需要扔一万具尸体,宣化城恐怕就得扔两万。
多铎目光喷火。
到现在,明军的策略已经很明显,东守居庸关,西守万全左卫,将大清兵限制在宣化一代,而在张家口烧成灰烬,图尔格没有从张家口拿到一粒粮食的情况下,十万大军的粮草问题已经是摆在多铎面前,令他更加头痛的一个生死问题,虽然宣化之东还有龙门卫,开平卫和三四十个大小堡子,大清一一攻陷,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粮食,但从入塞一来,明国处处“坚壁清野”的情况下,这些堡子里面的存粮绝对不会多,就算全部都拿下了,怕也难以支撑大军所用。
进不能进,退又不甘心,伺机而战又没有粮草,多铎一身力气无处使,恨的都快要把牙咬碎了。
“你刚才说,明国太子可能在明国骑兵之中,可有确实证据?”多铎狼一样凶狠的目光始终盯着尸墙,口气里喷着怒意。
图尔格小心翼翼地回答:“并不是奴才,而是张存仁推测的。明军骑兵虽有不少,但虎大威马科都是桀骜不逊之人,绝不是昌平总督何谦,或者是宣大总督张国维可以指使的,前夜,他们不顾死伤的冲营,完全就是豁出去了,极大可能是明国太子亲自在后面督阵,逼得他们不得不拼命。”
“如果是……”多铎咬着牙:“那么明国太子现在去哪了?是在宣化,还是去了万全左卫?”
没有人能回答。
众将脸色都是凝重。
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入塞的种种不顺,都是因为明太子,先是在潮白河伏击歼灭了多罗贝勒阿巴泰的偏师,现在带着骑兵突袭宣化大营,又给了入塞大军当头一击。
明太子,已然是大清的最大劲敌了。
“都埋了吧……”半晌后,多铎目光终于是离开了尸墙,面无表情的返回中军大帐。
“辄~~”
建虏士气低落。
但现在为止,不说阿巴泰偏师全军覆没,也不说张存仁的宣化大营被明军一战击溃,只说两次攻城,从玉田到张家口,就一共损失了一万多的兵力,但却一座城池,一粒粮食都没有拿到,这实在是大清这几十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败仗,现在面对宣化坚城和居庸关,还有明军重兵把守的万全左卫,满汉众将们都有点迷茫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当然了,并非没有人想到撤退,但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以豫郡王多铎的骄傲,你现在提议撤军,不是在打他的脸吗?他不撕了你才怪呢。
即便索尼鳌拜等黄太吉的绝对心腹,也不敢轻易提出。
军议没有结果,满汉众将谁也不敢提出撤军,在多铎一脸烦躁的挥手之后,众将都屏气凝息的退下,只留多铎一个人在地图前面咬牙切齿。
一连十几日,建虏主力大军在宣化城下动也不动,只是将宣化团团围困,而图尔格、尼堪等十几个将领,分兵十几路,往宣化周边扫荡,清剿仍有明军驻守的一些堡子和可能有人的村庄,尼堪更是一度杀向了万全左卫,但在多铎的严令之下,又退了回来。
建虏此次攻击,不为占地杀人,只是为了军粮。到现在为止,建虏大军的粮仓已经见了底子,虽然从蒙古哈刺慎和察哈尔两部勒索到了一些军粮,最初从青边口入塞时,也抢到了一些,但六万大军每日所耗众多,实在是入不敷出,到现在,军粮还剩多少是营中最高机密,除了多铎之外,只有图尔格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但令图尔格他们失望的是,宣化东面的堡子,大部分都是空的,即便是有明军驻守的堡子,也是守军极少,粮仓里更是没有多少粮食,连续折腾的五六天,大军军粮紧张的困局,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中军帐里,多铎越发焦躁,动辄就是发怒,从亲信奴才到军中大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终于,索尼和鳌拜忍不住了,他们虽然还年轻,还只是两黄旗的后起之秀,但战阵经验却一点都不缺乏,建虏军制,男子十六岁就要上阵当兵,他们各自都有十年以上的军旅经验了,对战阵之事有相当的判断,加上他们是两黄旗,身负黄太吉的重托,知道这样下去,大军会越来越困难,因此不能继续再沉默了,这也是临行前,黄太吉对他们两人的叮嘱--大军征伐,一切都听从豫郡王的命令,但关键时刻,该说的话,你们还是要说的。
索尼和鳌拜求见多铎。
多铎却不见他们。
索尼和鳌拜都是执拗的性子,多铎不见,他们就一直跪在帐门口。
一连两个时辰。
“就让他们跪着吧……”
多铎毫不在意。
无奈,索尼和鳌拜只能退下,再想其他办法劝谏多铎。
索尼和鳌拜刚退下,就听见脚步急促,一名背后插着三角军情的侦骑急急奔入大营,马上骑士到了多铎帐前翻身下马,将怀中的紧急军情交给帐前的牛录额真。
那牛录额真双手捧着军报,急急送回账内。
“啊~~~坏我大事的狗奴才~~”
很快,多铎愤怒无比的叫声,就从帐中传了出来,帐前的白甲兵听得心惊,而大帐内,服侍多铎的奴才们更是吓的跪成一片。
塞外。
龙王庙。
这里距离界岭口四十里,通往界岭口的那一条因为人踩马踏而形成的土路上,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建虏兵马正押运粮草,急急赶路。“快,快~~”虽然已经是黄昏,但领军的护军统领董鄂·鄂硕却丝毫没有下令全军安营休息的意思,继续催行。
今年三月,明军从塔山杏山撤退时,担任警戒的鄂硕追击塔山守将佟瀚邦不利,事后受到责罚,在整个建虏主力都撤回盛京修整之时,他却带了三百旗丁,监督孔有德守卫锦州。十五日前,孔有德接到豫郡王多铎的命令,说前线军粮紧张,要锦州立刻调粮,并且限日送到。鄂硕是正白旗人,正白镶白旗同根一体,因此他不敢怠慢,由孔有德凑粮,他亲自率领满汉三千兵马加上两千包衣奴才,为入塞大军送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