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之战,六个千总之中,战功最大的当然是临时代理、挽救败局的阎应元,其次是徐文朴。魏闯,万金刚,刘乙振三人都有血战之功,独独他杨轩没有参加血战,除了在刘店镇参加了首战,打响了精武营的第一仗之后,其后就光剩下急行军了。贾鲁河血战之时,他正和马进忠一起驰援中牟县。而中牟县壕沟大战时,他立功心切,急急救援袁时中,不想却是李双喜的疑兵之计。等醒悟回来,激战却已经结束了,别人都是血战大胜,他却只捡了一点碎渣。
杨轩苦啊。
就他和魏闯的赌局来说,他肯定是输了。
愿赌服输,杨轩回到京师交差之后,就买了一头猪,带着两个把总,亲自到魏闯营中祝贺。一路,杨轩垂头丧气,但等到了魏闯营中,却又哈哈大笑,假装满不在乎。
魏闯大方的收下,令亲兵摆下宴席,和杨轩对饮。
杨轩提出再赛一次,魏闯欣然答应。
两人都是鸟铳高手,又年轻气盛,分争出一个高下不可,更何况杨轩是勋贵后代,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就此服输?
回到营中,杨轩召集部下,把情况一说。
“总头放心,就算把命拼了,我们也要争这一口气!”杨轩是勋贵后代,任千总之后,对麾下将官颇为照顾,两个把总十个百总,都受他的恩惠,杨轩打赌输了,给魏闯送了一头猪,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光彩。不为杨轩,只为自己,他们也必须在蓟州战场上有所表现。
杨轩眼睛里带着狠,一拍桌子:“好,但要能立下战功,赢过魏闯,朝廷发多少赏银,本总头再补给你们多少!”
杨轩发了狠,魏闯这边却是轻松,开封之战,连续的两场血战,他的千总队伤亡将近一半,虽然补充了闯营的降兵和京师的新兵,但尚需磨合,肯定没有过去的老兵顺手,而杨轩的千总队却是建制完整,主力基本没动,真要在战场上摆开了,肯定是杨轩部更有战力,输是正常的,所以魏闯的心情很平静,输就输了,只当是还给杨轩了。
等杨轩一走,他倒头就睡,呼呼地,一点都不为接下来的比赛担心。
……
城西北八角胡同。
温暖的堂屋中,千总徐文朴正和儿子在榻上玩,他儿子刚三岁,虎头虎脑,正是贪玩的年纪,将老爸当成了战马,骑在老爸的腰上,揪着老爸的领子,奋马扬鞭,嘴里喊:“加!加!”
徐文朴哈哈大笑。
一转眼,却发现正在灯下为他缝补战袍的夫人在悄悄试泪,心中一惊,忙问:“怎么了?”
徐夫人转开头:“没事。”
但徐文朴却已经看出了夫人的担心,将儿子抱在怀中,做一个嘘声的手指,然后向夫人说道:“你在担心建虏,是吗?”
徐夫人叹口气,垂泪道:“建虏可不比开封的那些流贼,我担心你和弟弟……”
“放心了夫人,绝不会有事的。”
徐文朴打断夫人的话,信心十足的道:“精武营可不是过去的老弱,又有犀利的火器,不是和夫人你吹牛,纵使真遇上了建虏的精锐,精武营也能将其打败!”
“说的容易,但刀枪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是太子殿下怕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胜利吧。”徐夫人的忧心藏不住。
徐文朴将儿子放到榻上,凑到夫人身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还真错了,据我观察,太子殿下这一次是信心十足,感觉比出征开封还要有信心。开封时,精武营还都是没杀过人的新兵蛋子,现在不同了,都见过了血,人人都有了杀气。再者,太子殿下用兵多变,极有谋略,对建虏入塞好像是早有准备,今日我看见那地图和沙盘,绝不是临时准备,而是一两个月,甚至是两三月前就已经预备好的,所以你就放心吧,以我老徐的眼光看,这一次,京营必胜!”
说完,穿鞋下榻:“好了,我要回营了。”
徐夫人急忙取战袍和甲胄,帮丈夫穿戴整齐。徐文朴提了刀,单手抱起儿子,笑道:“儿子,在家听妈妈的话,等我老徐得胜归来!”
……
城东菩萨庙
土财主打扮的神机营副将李顺跪在了菩萨面前,虔诚无比的上香,磕头,口中念念有词。
“菩萨娘娘,此性凶险,求你保佑李顺一切顺利,建虏的火炮和弓箭,碰也碰不到我,再保佑我家小青早生贵子。哎呀,我老李家到现在还没有后呢,求你一定要保佑小青……”
……
城北一处幽静的小宅。
精武营千总阎应元处理完军务,急急返回家中。
“娘~~”
堂屋里还亮着灯,阎应元走到门前,小声喊。
“进来吧。”
阎应元推门进入,关上门,挂了刀,把木炭给母亲拨旺了,这才来到母亲榻前,坐在马扎上请安。母子两人闲聊,阎应元一点都没有提起明日出征之事,但阎母却感觉到了。“又要出征了?”阎母问。
“是。”阎应元回答。
“往哪儿去?”
阎应元小声:“是密令。”
“哦,那就不要说。”阎母皱纹里满是凝重,又道:“儿啊,开封之战你虽然立了大功,但切不可骄傲,殿下擢你为千总,赏银一百两,是对你莫大的荣宠,你切莫让殿下失望!”
阎应元抱拳:“儿明白。”
阎母闭上眼:“去吧,不必担心老娘。”
阎应元起身离开,临走时,小心翼翼地为母亲关好房门。
等阎应元走后,阎母睁开眼,望着儿子消息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京营明日清早就要出京,各处营房在静寂之中都有忙碌。抗清三公中,阎应元成了千总,陈明遇是军需官,冯厚敦主管降兵的处置和刑罚,三人虽然职务不同,但因为在江阴时就是好友,同时在军中时时见面,关系不但没有疏离,反而越发亲密,年纪最大的冯厚敦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听闻即将要和建虏作战,顿时就意气风发,将当年孙承宗孙阁老的诗词拿出来,奋笔而书。
铁马嘶云,金戈挥日,人在芳皋。
阅尽空华,英雄著眼,恨满绨袍。
漫猜蜃海楼高,且听个、松风海涛。
试问东方,春华秋实,几个蟠桃?
……
参赞张家玉也正在挥笔。
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
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
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最后一个字写完,他轻声一叹。
董朝甫站在桌边,等张家玉写完之后,他拿起来,一字一句的念,念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深夜,襄城伯府。
密室里,襄城伯李守锜靠坐在椅子里,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口中剧烈咳嗽,斜眼一瞥对面那人:“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什么?”
一身黑袍,坐在他对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脸色有点发白,眼神里满是不安,抱拳低头:“小伯公之事……锦衣卫是奉旨行事,身不由己,还望伯公见谅。”
李守锜冷冷:“放心,老夫不会怨你。要怨只能怨那个孽子,自不量力,利令智昏,胸无城府,自取灭亡!”说到最后,气往上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伯公也不必这么说,”骆养性小心翼翼:“陛下虽然在盛怒之下将国祯投进了诏狱,但假以时日,等怒气过去,想起伯公几十年来的劳苦,襄城伯府又只有小伯公这一根独苗,陛下最后一定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