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眼睛一扫,已经看出了众人眼中的轻敌,不过却不吱声,他要看吴甡如何处置?
太子能看出的,久经历练的吴甡当然也看出来了,他脸色一沉,环视众将,声音严峻的道:“流贼绝不可轻视。自崇祯二年之后,流贼四起,朝廷难以剿灭,你等知道原因何在吗?”
无人回答,都等吴甡的解释。
吴甡道:“本官以为有四,第一,各地卫所官军操练废弛,战力低下,且空额严重,多的能有几千人就不错了,少的只有几百人,这导致只要有几百不满之人,就可以在一地掀起叛乱。初时往往只有几百,俄尔数千,俄尔数万,倏忽之间,就变成了一支大军。攻陷一地之后,则会裹挟更多百姓加入,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等朝廷开始重视,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第二,流贼不生产,只抢劫,流贼所过之处十室九空,非十年不能恢复元气,无法为朝廷上缴田赋。官军围剿流贼却需要相当的粮饷,没粮饷就无法养住人。流贼到处流窜,到处祸害,从陕西河南,现在又到湖广四川,朝廷剿贼数年,财政愈加困难,流贼却始终难灭。”
“第三,流贼战术灵活,其主力多有马匹,来去如风,稍有不对,立刻就会撤退,官军疲于奔命,却难以追踪到流贼,即使有高明的将官,将流贼堵截在一地,但消灭的往往只是被胁迫的百姓,流贼主力却乘马投之夭夭,继续祸害下一地。若不能消灭流贼头领,将其斩草除根,就算是大获全胜,杀贼十九,剩下的那一小点也很快就能死灰复燃。”
“第四,轻敌冒进。曹文诏是我朝猛将,但总喜欢精骑突进,骑兵突袭可以巧用,但不可常用,尤其是一军主将更不可轻用。流贼战力虽低,但人数众多,一旦陷入流贼的汪洋大海,他们就是拖,也能把你拖死……”
朱慈烺点头,对第三点他尤其赞同,流贼之所以叫“流贼”,正是因为他们拥有相当的马匹,机动性极强。反观官军,除了关外的关宁铁骑以外,所有军队都是以步兵为主,根本追不上流贼,无奈之下,杨嗣昌才想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围堵之策。
所以流贼的强,不在于贼,而在于流。
没耳朵也是如此,仅仅三千人,但却令沧州几县草木皆兵,几次围剿都没有成功,还差点被没耳朵带人破坏了运河,加上松锦之战后,朝廷兵力紧缺,官军主力忙着剿灭李自成和张献忠,对没耳朵这样的小流贼,实在是难以顾及。当地不多的官军只能以防卫运河为主,无力剿匪,因此没耳朵越发的猖獗,现在都敢光明正大的在市镇里面停留了。
听吴甡说完,众将眼中的轻视都退去几分--官军虽多,但流贼熟悉地形,京营大军出动,如果让没耳朵跑了,不但是出师不利,也必然会大大地坠了太子殿下的英名。
“所以诸君一定要小心了,但有疏忽大意,贻误战机,坏我京营名声者,军法绝不轻饶!”吴甡声音里带着杀气。
“是。”众将再次答应。
这一次人人凛然,再没有任何轻敌之意了。
“董朝甫,你继续说。”吴甡将话语权交还给董朝甫。
董朝甫手中的软木鞭连点:“刘店镇距离沧州一百三十里,原本是一个两千人的镇子,现在只一千人不到了,不过却依然是海兴东南最繁忙的镇子,没耳朵是昨日夜里到刘店镇的,照他过往的习惯,他会在刘店镇停留两到三天,然后就会劫掠粮草而去,也就是说,最迟后天早上他就会离开刘店镇。”
帐内静寂。
众将都在思索。
现在是黄昏,留给官军剿灭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诸将以为此战应该怎么打?”吴甡环视众人。
敌情已明,请诸将发言探讨战术,这是朱慈烺交代吴甡的结果,不然他才不会问呢。在他看来,直接将参谋司的计划拿出来即可,何必浪费时间?但朱慈烺却认为,每一场战斗都应该集思广益,择善而行。即便是千总把总之中说不定也埋藏着尚未被发现的将才呢,何况纵使没有人能提出高明的战略,只这种将战场利弊分析清楚的讨论就对将官未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帮助和裨益。
“末将以为机不可失,三千营愿请命,轻装夜行,急袭刘店镇,定将没耳朵歼灭在刘店镇!”说话的是三千营主将贺珍,三千营是骑兵,太子整顿京营,他三千营是裁撤人员最少的,营中一千三百人都是精锐老兵,骑术精湛,一百三十里的距离虽然有点远,但贺珍自信能够击溃没耳朵。
对这一点,不管是朱慈烺或是吴甡,都不怀疑。三千营虽然衰弱,不复成祖时的威名,但对付这些小流贼还是没问题的。
但他们却不能同意贺珍的建议,骑兵突袭,或可将“没耳朵”击溃,但却很难全歼。
吴甡道:“贺将军提议甚好,不过此战两个目标,第一,全歼没耳朵,二,练兵,我京营将士苦练三个月,到底有没有战力,此战就是第一块试金石。参谋司的意思,需有一支步兵穿插到敌后,切断没耳朵退往芦苇荡的后路。而后三面齐攻,歼敌于刘店镇,绝不使一人漏网。”
众将默然。
相距一百三十里,骑兵可以在一天之内杀到,步兵却很难做到。
一片沉寂中,忽然有人说话:“末将愿带兵堵截没耳朵的后路,配合贺镇,将其一举歼灭!”
朱慈烺寻声一看。
身材瘦长,国字脸,卧蚕眉,嘴角似乎总是带着一丝不羁的笑。
却是千总杨轩。
杨轩是勋贵后代,在营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建功立业,这一次京营出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他伯父彰武伯杨崇猷的,杨崇猷居然捐献了五千两银子,是勋贵中少有,朱慈烺很是惊奇,同时也隐隐明白杨崇猷向他这个太子交心,请他照顾杨轩之意。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对杨轩的脾气也有一定的了解,杨轩虽是勋贵,但并没有什么骄横之气,在军中不摆勋贵的架子,操练刻苦,能和士兵们打成一片,颇得军心,就是有点年轻气盛,无论什么事都要胜人一等,还有,杨轩并不是一个太能吃苦的人,喜欢吃好的喝好的,花钱大手大脚,却不知道一天之内疾行一百三十里的辛苦,他要如何做到?
见杨轩请命,众将都是吃惊。精武营主将吴襄皱起了眉头,这个杨轩,仗着是勋贵后代,一点规矩都不懂。两营主将都还没有说话呢,你一个千总就敢跳出来抢功?
“一夜行军一百三十里,还得有持续战力,你能做到吗?”吴甡沉着脸问。
其实步兵一夜急行一百三十里,并非做不到。前世里,昂美袁朝时,志愿军38军113师曾经在十四个小时狂飙73公里,成功地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其中很多路段还是山路,战士们一边跑一边吃干粮,一刻都不停。京营强训三个月,每天十公里长跑,每日负荷的训练强度,绝对不亚于任何一支近现代的部队,志愿军能做到的事情,精武营或许做不到十成,但做到八九成是不成任何问题的。
杨轩早有计划:“能!但卑职有一个小小请求。”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