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整理好散乱的衣服，接下来的路程陆念都没说话，静静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不开口，霍司州同样沉默。
一路无言，回到了霍家老宅。
*
听到动静，霍老爷子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爷爷。”
霍司州点头示意，打过招呼后面无表情上楼，半个眼神都没给陆念。
陆念咬住唇瓣，看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低头默默换鞋。
两人间诡异的气氛当然瞒不过霍老爷子的眼睛。
左右看看，等陆念换好鞋，霍老爷子招招手：“念念，过来。”
“爷爷。”
乖巧应声，陆念踩着拖鞋走到霍老爷子面前。
疾病正在侵蚀着这位睿智老人的身体，哪怕拥有最顶尖的医疗团队，霍老爷子依然在这段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瘦下去。
他的精力也逐渐被带走，更多时间坐在轮椅上，手中的拐杖成了个摆设。
看着他此刻孱弱的模样，陆念忍不住放轻了动作。
靠着霍老爷子的膝盖，在地毯上坐下，又喊了一声：“爷爷。您今天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爷爷很好。”
露出慈祥的笑容，霍老爷子目光温和：“念念，你跟司州吵架了？那臭小子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跟爷爷说，爷爷给你撑腰。”
他的眼神里带着关切，让陆念心头一暖，鼻尖却不由酸涩。
忙低头掩盖住自己泛红的眼眶，她摇头：“没吵架……就是拌了两句嘴，爷爷别担心。”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霍老爷子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陆念不想让他在最后的时光里，还要为这些事情烦心。
挤出个灿烂笑容，语调轻快：“爷爷您也知道的，霍……司州他说话硬邦邦的，不高兴了就不理人。就拌拌嘴而已，小气。”
说着还皱皱鼻子，娇俏地“哼”了一声。
这副模样，逗得霍老爷子笑起来：“这小子从小就这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句软话都不会说。放心，等明天爷爷帮你骂他！”
“我就知道爷爷最好了。”
陆念笑着撒娇，抱住他的腿。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老一少聊了好一会儿。
陆念是真的有些身心俱疲，聊着聊着声音渐渐变小。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叹，霍老爷子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念念，委屈你了。”
陆念一愣，忙摇头：“爷爷，我不委屈……”
“傻姑娘。”
洞彻的目光慈祥又柔和，霍老爷子低声道：“怪老头子身体不中用，你跟司州连个婚礼也没能办……司州的性格又那样，霸道惯了，有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肯说。是你受委屈了。”
“有爷爷在呢。”他慈爱道：“受了委屈，爷爷给你撑腰。别自己硬撑着……这里是你的家，不开心也可以不笑。没道理回家还得撑着，知道吗？”
他如今已经很瘦了。
头发白得差不多，手掌干燥。
落在陆念头顶的力道却轻柔又温暖。
暖得人心脏像是泡在温泉水里，莫名有点酸涩。
陆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轻轻一眨，突然就有大颗的眼泪滚落出来。
好像有人关心的时候，眼窝子就突然变浅，盛不住半分委屈。
她忍不住埋头在霍老爷子的膝盖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抑制不住地痛快哭了一场。
霍老爷子没有追问缘由，体贴地拍拍她的后背，让她放肆地哭完。
倒是陆念有些不好意思，哭过后擦干眼泪，红着鼻尖羞赧笑了下：“爷爷，我把您的毯子都弄湿了。”
“不妨事，换一条就好。”
霍老爷子笑问：“哭完好受了吗？”
“嗯。”
闷闷应声，陆念靠着他小声道：“爷爷，您要快点好起来，我盼着您长命百岁。”
生命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用病魔折磨这个老人。
陆念心里酸酸的，强忍着泪水仰头笑：“我还想多陪您下几年棋呢！”
霍老爷子大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顶。
*
送霍老爷子回房休息后，陆念站在卧室门口有些犹豫。
霍家老宅隔音当然很好，站在门口只觉得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霍司州他，睡了吗？
陆念不确定。
刚吵完架，她有些不太想面对他。
本打算去旁边客房将就一夜，想到霍老爷子慈祥的面容，她又迟疑了。
霍家老宅发生的事情瞒不过霍老爷子的眼睛，知道他们今晚分房睡，老爷子该担心了。
轻吸口气，终究不忍心让霍老爷子为他们操心，陆念还是鼓起勇气，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卧室里的灯都关了，只有床头灯还亮着。
霍司州正坐在床边看书。
是一本德语原文书，陆念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知道这本书是他最近的睡前读物。
察觉到她进来，男人冷冷抬眼。
陆念顿时抛开思绪，下意识挺起脊背，浑身戒备。
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夹好书签，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冷淡地让开半边床躺了下来。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陆念犹豫了下，放轻动作洗澡。
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静静躺在床上，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闭着，浓长的眼睫仿佛漆黑的美丽蝴蝶，安静栖息在他英俊的脸上。
忍不住驻足看了两眼，陆念才掀开被子上床。
侧身去关床头灯的时候，目光从那本德语书上掠过，有一瞬间的迟疑。
没记错的话，这本书是他从昨晚开始看的。
他精通多门外语，看书的速度也非常快，这些晦涩难懂的原文书，他读起来没有丝毫障碍。
如今那书签却只夹在书籍五分之一的位置。
两晚上他只看了这么一点吗？
是这本书格外深奥吗？
念头一闪而过，陆念没有多想，抬手关灯。
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她躺在属于自己的半边床上闭上眼睛。
隔了会儿，身侧的男人或许是梦中下意识翻身，长臂搭在她的腰上，把她搂到怀里抱住。
陆念没动，也没睁开眼睛。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怀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飞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