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海岸线越来越近,黄才良看见无数的大小船只横恒在不远处,而原本又腥又湿的味道现在已经变成一股腥臊的恶臭味儿,这和黄才良想象的大海的样子完全不同,这样的一幕不禁让黄才良感到失望,他替姐姐感到不值。
和所有军营一样,想要见到大官,还得突破重重岗哨,杨洪求爹爹告奶奶,陪完一个又一个的笑脸,才终于得以登上一艘大船。
上船之后,侍卫又告诉他在甲板上等待,得到允许后才能见到程大人。
黄才良站在甲板上,可放眼望去,水面上尽是船只,这些船遮挡住他的视线,根本看不清大海的模样。
直到侍卫出来通报,让他们走上大船的阁楼,黄才良站在更高一些的楼阁上,才总算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海。
这是黄才良从没见过的画面,那样的水天一色、那样的宽广无垠,即便空气中依旧是腥臭难闻的恶臭,在黄才良饱览海天的壮阔之后,这些恶臭也都变得不那么难闻了。
黄才良靠在楼阁旁的围栏上,一时间看得呆了,甚至都忘记他们此番前来是要见程大人的。
杨洪发现了黄才良,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行了,见完程大人再让你看个够,咱们别让大人久等了。”
黄才良这才回过神来,跟在羊猴的身后走进阁楼。
程大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他没有像临海城绝大多数的官员一样穿着戎装,而是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文官官袍,乍一眼看去,黄才良几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就是整个临海城的指挥官。
“杨洪,听说你不顾宋大人的阻拦要来见我,你可知这是违反军令,是要掉脑袋的啊?”程大人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卷书籍,他问话的语言毫无威严感,听上去也没有任何责备杨洪的意思。
“大人在上,事关重大,下官实属无奈才做出此番冒犯之举,若大人要降罪,还请大人听完下官的话再说。”
杨洪说着话,程大人的眼睛却看向黄才良。
“小娃娃,你是何人呐?”
“回大人话,我叫黄才良,我十二岁了,不是小娃娃。”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在我营中居然还有小娃儿,杨洪,你带着个小娃儿来见我,究竟所为何事啊?”
“大人请明察~~”于是,杨洪便将镇子和临海城内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黄才良是如何两次算中战局的事情。
程大人听完眉头紧皱,眼睛却始终没有从黄才良身上挪开。
杨洪说完之后,程大人“噢”了一声,“小娃儿居然有这等本领,该不是编瞎话来骗人的吧?”
杨洪赶紧辩解,“回大人,若非下官亲眼所见,也绝不会斗胆带他来见大人,况且那几百名倭贼没头没脑的攻打镇子,除非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否则下官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程大人面色不变,示意杨洪和黄才良先起身,随后给他们派坐,问道:“那你们算出对方会从哪里进攻,或者怎样进攻没?”
听见程大人问出这句话,杨洪脸色瞬间就变了,这是他一直担心一直顾忌的事,他就怕程大人会以这个问题为理由而不相信自己。
谁知道黄才良却想都没想就答道:“他们会从北方进攻,在西南方向登陆。”
杨洪在此之前还问过黄才良,当时黄才良回答说不知道,这会儿突然点明方向,让杨洪顿时大惊失措。
看着杨洪投过来的眼神,黄才良解释道:“杨大人,我是刚才看见程大人和大海才解出来的。你看,师卦为上坤下坎,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在正北方向,坤则为地为釜为大舆,居西南方向。一开始,我以临海城为正中,对应卦象就解释不通。现在我想通了,临海城其实就是程大人,程大人就是临海城,所以以程大人为正中,卦象就很容易解释了。”
黄才良的话在杨洪听来有些晦涩,正因为晦涩所以杨洪觉得很有道理,他正想跟程大人表示认同黄才良的话,却见程大人的脸色有些铁青了。
“小娃儿,八卦图我也懂一点,什么坎为正北坤居西南是很平常的道理,你可别编造一些瞎话来蒙骗我啊!”
黄才良很有信心,回道:“大人,八卦方位的确浅显易懂,不过浅显易懂并不就能胡编乱造,比方说先前在临海城,如果我以师卦的表象方位来解卦,就得不到坎为水、坤为地的解释。而正是到了船上,我见到了大海,师卦的解释才能说得通。”
“好,你说说得通,那我问你,既然他们从北方出兵,又何以能从西南登岸?难道我这堂堂数万水师是摆设么?竟能让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再有,他们既然想登岸,为何不直接在北方登岸,而要穿过不辞辛劳穿过我的大军,从西南方向登岸?”
黄才良哑然,这行军打仗的道理他闻所未闻,也从不感兴趣,他哪儿会知道为什么。
沉默半晌,黄才良才有些心虚的回答道:“我不知道,不过卦象就是这样显示的,我没有解错。”
程大人倒也不生气,笑笑后说:“我相信你没有解错,但是行军打仗是要有规矩的,你的解释说不通,我的大军就不能妄动,否则,万一你猜不准,我们又被对手趁乱而入,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程大人的态度很诚恳,语气也非常温和,黄才良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他。杨洪也是一样,他知道几万大军的行动不是儿戏,没有精准的军情,是绝不能妄动的。
于是两人都没话好说了。
沉默片刻后,程大人开口了,“杨洪,此一次本官念你一心为了军营,就不追究你抗命之举。这个小娃儿你带回去给我照看好,要是他有半点儿闪失,我唯你是问!好了,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就先回去吧。”
就这样,杨洪带着黄才良原路返回临海城,到了伙房分别的时候,杨洪瞥了一眼黄才良,“小子,算你走运,我是白跑一趟,你可好,变成活宝了!”
黄才良无奈的笑了笑,便目送杨洪离开了。
一旁的倪珠儿不知所以,在杨洪离开后追着黄才良问个没完。
黄才良一边干起活一边将两人的行踪大致给倪珠儿说了一遍,倪珠儿听完眼睛瞪得大大的,没好气的问道:“你昨晚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去找杨大人了?”
黄才良看向倪珠儿,这才想起自己是瞒着她去见杨洪的,于是赶紧赔礼,“珠儿姐姐,我就是太担心了,就算那些个大人不相信我,也总比我什么都不说的好吧。”
“那你也得跟我说一声啊,你不声不响消失一个上午,担心死我了。”
“嘿嘿,”黄才良笑了笑,“原来珠儿姐姐还会担心我啊!”
倪珠儿自知说漏了嘴,一跺脚便转过身,不再理会黄才良。
不过黄才良却来了劲,不顾倪珠儿的不耐烦,拉着她说道:“珠儿姐姐,说真的,我觉得这一次真有大事要发生,比攻打镇子,甚至比攻打临海城还要大的事儿。本来还只是卦象显示如此,后来我跟杨大人去了海边,见到程大人,我就越来越觉得师卦绝对不会错了。”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不是见过杨大人宋大人了吗?连程大人你都见到了,他们都不听你的,还能咋办?”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珠儿姐姐,你不知道,师卦虽指战事,但并非凶险之卦。师卦的卦象是这样说的,贞,丈人吉,无咎,意思是只要有中正的人带领出师,自然吉祥。而师卦的各爻位也都在说,只要用人正值,上下无猜忌、赏罚分明,出师则会顺利。卦象如此,可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比如上下猜忌、赏罚不明、用人不当,这场仗就不会顺利。”
“你是说~~”
“现在的情况就是程大人不相信我,不相信杨大人,而宋大人和杨大人明显不和,另外如果军队里还有其他问题,那这一仗就很难说了!”
倪珠儿听完愣了愣,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一样,脸色舒展开来,“才良,你已经尽力了,再往下咱们什么都干不了,所以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要是敌人打上门来,咱们听从指挥就行了。”
倪珠儿的话听似很泄气,但是黄才良很快也想明白了,的确,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任何还能做的,既然无能为力,剩下的便是听之任之了。
就这样,两人在伙房干了一天活,晚上又照常回到小院子。
吃了晚饭黄才良照例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随后便回房歇息了。
晚上的时候,黄才良睡得正香,忽然院门“砰咚”一声被谁给踹开,随后杨洪几大步闯进屋内,直接将黄才良从床上一把提起来。
“小子,真被你算中了,他们从正北方向打过来了!”杨洪脸上带着笑意,兴奋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