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骡车越近,臭味就越浓,黄才义翻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将里面的药膏扣出一点抹在人中上,然后将药瓶递给卓格图两人。
这药膏是陈先生教黄才义配的,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因为药膏带着浓烈的药草味儿,他们也经常用来抵御坟墓里的腐臭味儿。
后面两人学着黄才义的样子抹上药膏,可依然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干呕。
黄才义来到第一辆骡车旁,将布匹一把给掀开。
掀开布匹产生的风带着一股暖暖的腐臭味送到韩子沫的鼻子里,再加上布匹掀开之后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终于,韩子沫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卓格图稍微好一点,看得出他也很恶心,可是他强忍着没吐出来。
黄才义大致检查了一下,他发现大部分的尸体虽然烂了,但躯体还算完好,他心想现在封住气穴说不定还来得及。
“巴胡兄,能否叫几个人过来,把尸体搬下来,我想现在还来得及,最起码让他们暂时不再腐烂了。”
卓格图两人此时还不知道黄才义的手段,所以对他的话也是一知半解。
“黄兄弟,他们已经腐烂了,你说暂时不腐烂是什么意思?”卓格图问道。
黄才义这时走到第二辆骡车旁,照样掀开了布匹,他一边查看着尸体一边回答道:“所谓气聚而生气散则亡,人死则气散,尸体也就会腐烂。我不知道这些人死了多久,但是我想先封住他们的气穴,或许能延缓他们的腐烂程度。”
“还有这种做法?”卓格图惊讶不已。
“呵呵,我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这尸体啊,死的时间越短越有用,最好是在三天之内封印气穴,这样的话,被封印气穴的尸体几个月都不会腐烂。”
“黄兄弟,这种方法可有名头?”
黄才义走向第三辆骡车,说道:“巴胡兄,先别管名头不名头,你且叫几个人过来,咱们在天黑之前把事情做完,就算不管用,咱们也尽了人事不是?”
卓格图听完便不再追问,大声唤来几个赶骡车的人。
就这样,黄才义在众人的帮助下,一一封印了所有尸体的气穴,最后三个人才带着满身的尸臭气回到驿站。
一进门,卓格图便兴奋地将黄才义刚才的事情说给哈儿鲁听,哈儿鲁听完沉思片刻,随后看向黄才义笑道:“素闻湖广一带赶尸匠流传甚广,没想到本官竟然亲眼见到,黄兄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这下轮到黄才义惊讶了,他在韩雨伯手下干了那么久,韩雨伯至今也没说出过他的名头,没想到这个蒙古人竟然只是听了一嘴便猜到自己是赶尸匠,黄才义心想这巴胡父子当真不可小觑。
“巴胡大人见多识广,草民见笑了。”黄才义非常恭敬地行了个礼,谦卑地回道。
“诶!哪里话!”哈儿鲁笑道,“据说赶尸匠可遇不可求,本官属实没有想到,韩天师府上竟然藏着如此稀罕的人物,呵呵,韩大小姐,令尊可真是深藏不漏啊!”
韩子沫对她父亲的那套全然不懂,也不感兴趣,自然对赶尸匠的名头没有任何的了解。此时她只觉得黄才义是在故弄玄虚,以讨好这巴胡父子,于是她嘲笑道:“哼,他在我爹手下就是个打杂的,哈儿鲁大人,您别被他骗了,拿根破铁杵,沾点儿泥巴往尸体上捅,我也会,可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赶尸匠啊!”
“子沫,你们汉人的文化博大精深,各类玄术不仅名类繁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你这样说,倒是瞧不起自己了。”卓格图略带轻视地说道。
“什么啊,我爹手下个个都有能耐,可我从没听说什么赶尸匠,卓格图,我看他就是骗你们的。”
两人还想再争,哈儿鲁却打断了他们,“好了,韩大小姐,赶尸匠是确实存在的,难道本官也是骗你不成?这个就不必再争了!”说罢,他又看向黄才义,笑道,“黄兄弟,这战死沙场的人从来都是为将者最头疼的事,将士们奋勇杀敌,死后却无法归乡,不仅有损士气,也让我等为将者于心不安呐。既然黄兄弟有如此本事,倒不如来我军中效力,若能立下战功,谋个百户千户的当当,不比给人打杂的强?”
哈儿鲁这番话算是说到黄才义心坎上了,他来的目的就是如此。只不过,他一早就想过,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在鄯阐城住了五年,黄才义已经学会了一些人情世故,虽然他还是很不习惯,但他知道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些事情他必须学着去接受。比如两位平章大人,两者之间的关系他必须要权衡,还有韩雨伯、陈先生等人,他也必须去迁就,在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之前,他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甩掉他们的,他也更不能让这些人成为自己的敌人。
尤其是韩子沫此时就在身边,黄才义更不能明显表示出自己想要投靠过来的样子。
另外,还没出发之前,黄才义就觉察出这父子拉拢自己的目的不单纯,所以在没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答应哈儿鲁。
黄才义拱了拱手,垂首回道:“承蒙大人厚爱,草民一日身在军营,就必定尽心尽力。只是天师于我有伯乐之恩,草民万死也不敢忘,况且,背信弃义之徒大人也看不上,对吧!”
哈儿鲁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出来,“哈哈哈哈,好!好!卓格图,你果然没看错人,黄兄弟重情重义,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本官倒是小瞧你了!好吧,此事暂且搁下,这一趟你就好好陪着卓格图,回去之后,本官必有重赏!”
黄才义抱拳谢过,随后跟着卓格图退出驿站大堂。
韩子沫跟在两人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黄才义的后背,她想不明白,平日那个自己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臭小子,今天看上去忽然不同了,而且他今天说出来的话,几乎每一句都是自己爱听的。
黄才义从驿站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就在无意中瞟见了韩子沫的眼神,但是他装作没看见,依然和卓格图有说有笑地朝他们的房间走去。
吃过晚饭后,黄才义和卓格图在驿站附近的一条小溪里洗去了浑身的尸臭味儿。两人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脸哀怨的韩子沫。
整个驿站里都是男人,小溪里洗澡的也都是男人,而韩子沫此时也是一身的尸臭味儿,黄才义马上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黄才义俯首在卓格图耳边耳语了几句,卓格图恍然大悟,马上吩咐手下牵来两匹马,然后带着韩子沫朝小溪上游走去。
等两人再次回来时,黄才义正独自坐在一团篝火前欣赏着头顶的星空,韩子沫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经过时,她轻轻扔下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黄才义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开,忽然笑了笑,随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星空上。
......
五天之后,队伍总算抵达军营。
军营位于一片开阔地上,四周断断续续围着一些围栏。跟黄才义想象的井井有条不同,军营里无论是人还是营房,看上去都是懒懒散散的。
黄才义无法判断军营究竟有多大,只是放眼望去,所见之处都是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营房。马儿散落在四处,懒洋洋地寻找着草,士兵们则三五一伙,要么围着火堆做饭,要么聚在一起笑谈。
本来车队的到来引起了一些人的围观,可是后来黄才义才发现,这些人围观的并非车队,而是韩子沫。
那些人的眼睛热辣而毫不掩饰,一个个就像是要把韩子沫给活吞了。
卓格图见状赶紧将韩子沫和黄才义带至一处营房,他说这个营房是专属他爹哈儿鲁的。
进入军营后,哈儿鲁就和卓格图分开了,他让卓格图先安排黄才义两人住下来,他自己则带着粮队去找平章大人复命。
在营房里歇息片刻后,卓格图便给黄才义简单介绍了这个军营。
他说两位平章大人大多是轮流驻守,只不过许大人分管政事,所以前线来得少一些。
卓格图说此处驻军约有十万,由各地万户轮流驻扎。卓格图还说,虽然两位平章常来坐镇,实际上这里的指挥权归两个人,一个是坐镇大后方的梁王,一个便是右丞大人阿忽台。说得浅显一些,就是平章大人负责往这个营地充粮充人,而右丞大人则负责指挥这些人冲锋陷阵。
黄才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最后总算弄明白了——权力最大的还是梁王,梁王之下便是两位平章和右丞阿忽台。
介绍完了人,卓格图又介绍了这里的事。
他说云南大小战事不断,且不说各地的起义,就是这场边境征讨之战,朝廷也是分分合合打了十多年。卓格图说原本这八百媳妇国是归顺了的,可是没多久他们又起兵造反,虽说朝廷兵强马壮,可拖着打了这么久,也早已打得人困马乏,更别说缺粮缺饷了,这也正是为什么韩天师会得到重用最大的原因。
卓格图说了很多,都是朝廷如何如何困难又如何如何要坚决打掉八百媳妇国的。可是黄才义听来听去,却觉得这根本就是朝廷自找的,他心说这样一个边陲小国,又没犯境又没威胁的,你这样千里迢迢、费力不讨好的打他干嘛!
不过,尽管这样想,黄才义是不会说出来的。说到底,这事儿虽然是朝廷自找的,却是他的机会,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他正是要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中达成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