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郑老爷铁青着脸站在两人跟前,在他身后,是一脸担忧的宋夫人和目瞪口呆的郑玉山,还有郑府的一群虎视眈眈的护院。
身旁的两人手脚很快,趁着老大和黄才月还没反应过来,便夺走了老大的大剑。跟着,又走过来几名护院,他们反拿了老大和黄才月的双手,还拿走了他们的行李。
“别动,不然我杀了他。”郑老爷沉声说了一句。
显然,郑老爷这话是冲老大说的,而他要杀的对象,自然是黄才月。
“爹,你干嘛啊,他们是我的朋友,刚才还救了我的命呢!”郑玉山在后面大喊,他试图冲过来,可是被他娘给拉住了。
“闭嘴!”郑老爷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句。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大问道。
郑老爷撇嘴一笑,“这话我倒要问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带着兵器!我们筹划了好几年的事情,竟然因为你功亏一篑!”
老大恍然大悟,“哦!难怪,我说城门紧闭,怎么人反倒越来越多呢,原来是你在作祟!”
郑老爷还想再说,他身后的夫人开口了,“老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很快会追过来的。”
郑老爷点点头,“嗯,那咱们走吧。”
说完,郑老爷给护院们使了个眼色,护院便押着黄才月二人朝夜色深处走去。
一众人走得很急,天亮了也没有停下脚步,那宋夫人走得一瘸一拐的也是一声不吭,连郑玉山问她要不要歇一歇,她也只是摇摇头。
郑玉山将娘交给护院,自己则退下来,挨着黄才月走着。
“才月,别担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等咱们歇下来,我就去跟爹求情,他一定会放了你们的。”郑玉山说道。
在郑玉山安慰黄才月的期间,郑老爷回头看了一眼,不过他只是匆匆一瞥,并没有阻止郑玉山。
黄才月摇了摇头,叹道:“玉山,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郑玉山问道。
黄才月顿时语塞,原先他还以为郑玉山不过是无忧无虑,所以很多事情才表现得那么“呆”。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么明显的问题他都看不出来,这已经不是“呆”了,只能说是没心没肺。
“哎,”黄才月叹了口气,“玉山,你想想,现在援军已经到了,城内已经安全了,为啥你爹还要逃?”
郑玉山愣愣的听着,似乎感觉出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想通,便只能愣愣地望着黄才月。
“还不明白?你爹刚才说了,他筹划了好几年的事情因为老大功亏一篑,那他到底筹划了什么?”
郑玉山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是笨到家了!你爹跟反贼是一伙儿的!”黄才月实在不明白郑玉山为什么这么笨,最后气急败坏地将事实说了出来。
郑玉山总算想明白了,转头看向他爹,问道:“是真的吗?爹!”
郑老爷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沮丧地说道:“玉山,你还小,爹回头再给你解释。”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郑玉山,他一下子激动起来,“爹,我都二十了,还小?!你不是做生意的吗?怎么成反贼了?”
“哎,玉山,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等咱们安顿下来,爹再给你慢慢解释。”郑老爷说完这句就没有往下说了,看他那样子,即使郑玉山还想再问,他也是不打算回答了。
就这样走了整整一天,连吃干粮他们都是边走边吃的,一直走到天色再次暗下来,郑老爷才吩咐大家停下来歇一歇。
黄才月见这些人喘了口气后,又纷纷从包袱里拿出一些衣服,然后各自给换上,最后还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在火里给烧了。
即使是这样,一众人等也只是稍微休息了片刻,连屁股都还没坐热,郑老爷便吩咐接着赶路。
这会儿不仅是宋夫人,就连那些护院也都是有气无力,老大见状笑了两声,说道:“郑老爷无须惊慌,如果你是担心城里会有追兵追过来,我看你大可不必。现在城里面一团糟,那些大人们最先做的,应该是安抚百姓、恢复秩序。要不然驿路一乱,上面问责下来,可就不是反贼攻城的问题了。”
郑老爷没有停下脚步,鄙夷地看了老大一眼,不屑地说道:“哼,你要是想让我停下,乖乖地等着追兵过来,我看你才是大可不必。蒙古人善骑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你说得不错,蒙古人扇骑术。但是你得学会揣摩他们的心思。你想想,为什么你们会集中力量去攻打康宁城?不就是因为康宁城虽小,却是南北驿路的枢纽么?你们认为攻陷康宁城就可以掐断南北之间的联系,到时候就算拿不下康宁城,至少也能给蒙古人的驿路造成不小的伤害。”
郑老爷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一丝惊讶之色,说道:“你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老大笑了笑:“哼,我是什么辈暂且不说。你这句话的意思说明你们的意图被我说中了,对吗?”
“嗯,算是吧!”
“好!虽然你们的意图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们并没有伤及康宁城的筋骨,无非也就是死了一些百姓,连守城军队的皮毛你们都没有伤到。”
话音落下,郑老爷便愤愤地横了老大一眼,“这还不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我们就可以赶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拿下康宁城,那个时候轮到我们守城了,那些只会骑马的蒙古人又能耐我如何?!”
“嗯,对,是我打乱了你们的如意算盘。但这不是我要说的,我的意思是此刻守城军队的心腹之患并不是你们这些反贼,而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定会先安抚百姓,然后疏通驿路。而最要紧的,是要防止这个消息散发出去。你可能不相信,比起你们攻陷康宁城,守城军队更害怕上面来人问责。”
郑老爷这时似乎想通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老大说道:“难怪,你是他们的人!”
老大愣了愣,低头苦笑一声,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
“不是?不是你还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老大听了这话就像受到什么冲击似的,忽地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好不躲闪地跟郑老爷对视着:“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乱杀百姓,他们手无寸铁,不过是住在康宁城,他们有什么错!”
“他们没错!哼!他们成天围在蒙古人的周围,昧着良心赚钱,却丝毫不顾城外水深火热的百姓。这个年月,外面的人易子而食,他们却歌舞升平,你还敢说他们没有错!”郑老爷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喷了老大一脸的口水。
而老大也不甘示弱,瞪大了眼睛吼道:“那你呢!你跟城里的百姓有什么不同!”
“我!我!”郑老爷说不出话来,“我,我是有目的的,我必须潜伏进去,为我们的人挣钱挣粮,为他们探听消息。没有我,他们根本起不了事!”
面对着郑老爷的慷慨陈词,老大不屑一顾,他甩开脸嗤笑道:“冠冕堂皇!”
“你们总是摆出一副为了天下的样子,找出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要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起事,你是不是会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又或者是为了赶走蒙古人?”
郑老爷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对了,这正是在下的理想。”
“哼哼,真是大言不惭!你们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百姓,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以为自己跟蒙古人有什么不同?不是一样鱼肉百姓!”
“那依着你说,就任由蒙古人继续欺压百姓、不把汉人当人?!”
此话一出,老大立马安静下来,他的眼神闪烁,在郑老爷脸上打量了片刻,随后便低下头来,不再出声了。
两人的争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两人安静下来的同时,这些人也跟着低下了头。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年月,是一个人命连草芥都不如的年代,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黄才月看着老大坚毅的身姿忽然颓萎下去,莫名伤感起来,在这一刻,她似乎读懂了老大的心思,在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老大那些日子总会对着火堆发呆。
正在众人沉默的时候,宋夫人走上前来,拉着郑老爷的衣袖低声说道:“老爷,有什么话等到了再说,咱们还是赶路吧!”
郑老爷握住夫人的手,他的手有些颤抖,但在握住夫人的那一刻,他镇定了下来。
于是,郑老爷带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村落。
郑老爷领着众人走进村落,黄才月看见村子里满是躺在地上的人,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
有一个人忽然认出老大,他立马站起身来,冲老大喊着:“是他!”
跟着这个人,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老大,他们纷纷拿着兵器围过来,每个人都是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只有杀了老大才能解他们的心头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