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令人修补城门,并加派人手,守卫城楼之后,孟乔芳气急败坏的赶到贝子府。
此时,贝子府已经被明军占据,府门紧闭,墙头上有明军守卫。
虽然急怒,但孟乔芳依然能保持冷静,他命令先不管贝子府中残余的厮杀,周围兵马先将贝子府团团围住,一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此时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大乱,城中所有的兵马连同一些汉人包衣都被发动了起来,手持武器,跟着孟乔芳上街杀明贼,清军已经摆脱了最初的兵力不足、被明军牵着走的窘境,已经可以对明军形成包围了。
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却也是相当大,不但半个旅顺口变成了火海,贝子府被明军占据,一路而来,明军更是连续击破拦阻的清兵,杀的清兵步步后退,这令孟乔芳十分心惊---崇祯十六年,他跟随黄太吉入塞,在通州和明军血战,当时他就已经领教到了精武营战力的强悍,对于明国军马的忽然振作,明太子整饬操练出这么一支精兵,感到十分惊奇。
不过那时只是惊奇,现在却是震惊。
六七百人就将旅顺搅成这样,如果是一千两千人,旅顺岂不是已经陷落了?
“沈志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出来投降,念你一时糊涂,辅政王或可饶你性命!”
包围之后,孟乔芳制止了甘杜海的强攻命令,令人在贝子府门前大喊。
---先礼后兵,为防止沈志祥负隅顽抗,杀死贝子府中所有人,尤其是贝子福晋,孟乔芳决定先劝降。
……
火把熊熊。
孟乔芳的声音在夜空里回荡。
贝子府却是静寂。
一会,有人在门里高声大喊:“汉军旗的兄弟们,十万王师已经从金州登陆,即将杀到旅顺,大明收复辽东,指日可待,你们就不要顽抗了,顽抗必死,不如跟我沈志祥一起割了辫子,重回大明,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沈志祥连续顺公都不要了,你们还有谁能强过我吗?”
却是沈志祥。
汉军旗无语,但个人的表情都却有点怪异--沈志祥本是续顺公,却忽然反正大明,现在金州已经被大明占据,旅顺隐隐然已经成了死地,即便是最下层的汉军旗士兵也能意识到情况不妙。
“休听他胡说!”孟乔芳大叫:“郑亲王正在攻打金州,不日就可夺回!”
“孟乔芳,旅顺连同整个辽东,必将为大明所收复,你本是汉人,重归大明,洗刷耻辱,才是明智选择,为何执迷不语,执意给建虏陪葬呢?你不为自己,难道就不想想手下的兄弟吗?”沈志祥叫。
“少废话,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开门投降,不然我放火把你们全烧死!”
孟乔芳却是不听,他凶狠的咆哮。
“死之将至,却不自知,孟乔芳,你看这是谁?”
沈志祥叫。
接着,一个人从墙头被人举出半个身子。
一脸惊慌和凄惨,却是孟乔芳之子孟熊臣。
“爹,救我!”
孟熊臣被五花大绑,满脸惊恐。
看见儿子,孟乔芳也是呆了一下,不过依然咬牙切齿的说道:“熊儿,不要哭。先帝于我,有再造之恩,除了为国尽忠,为父再没有其他选择,相信为父,如果他们敢伤你,为父必杀了这些叛逆,为你报仇!”
“啊,不要啊……”
孟熊臣哭泣不停。
但孟乔芳铁石心肠,喝道:“放箭!”
长子在这里,但他二子三子还在沈阳呢,这些年他为建虏做了这么多事,早已经铁了心肠,说什么也是不能重归了。
弓箭手张弓搭箭,就要向贝子府倾泻箭雨。
贝子府不大,前后三进,沈志祥和赵良栋忽然攻入之后,已经将府里的人全部斩杀,只留了尚善的福晋,两人分兵把守,准备和建虏决战,眼见孟乔芳执迷不悟,沈志祥也知道不可劝了,令吴朝佐收回孟熊臣,准备死战。
……
“坚守到天亮,援兵必到!”
“为国族,为大明,死战!”
沈志祥赵良栋原本是七百精锐,但经过城门和街道之战,现在只有五百人不到了,他们分队死守贝子府,而在决战之前,赵良栋巡视各处,用他低沉但却坚定的声音鼓励众人。
众军都肃立,手捂胸口、同样以低声坚定的声音回应:“死战!”
。
……
沈志祥正坐在前院的廊檐下休息,此时他已经割掉了脑后的辫子,披散着头发,脸上还有血,目光却是振奋---虽然有城门口的大混乱,计划出现了偏颇,但现在的困境,正和当初预料的最坏情形差不多,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守贝子府,等待援兵的到达。
经略大人计划周密,参谋司推演得当,虽然出现了意外情况,但他们还是依照计划,出其不意的攻下了贝子府。
但这并不是沈志祥振奋的原因。
他的振奋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支的军队。
沈志祥的前半生,基本都是在明军中度过的,畏惧,萎靡,粮草不济,没有战心,更没有信念,只想着过一日是一日,虽然每个人表面上都呼喊着忠于大明,为国尽忠,但私下里却没有多少人太当一回事,听到建虏来,一个个就都吓的脸色发白,不战就想要逃了……
这些事情,沈志祥见的太多、太多了。
但今日他在这七百个精武营将士的身上,却看到了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虽然眼神里也会闪过怯弱,会害怕,受伤之后会疼叫,但却没有人后退,至始至终,所有人都在拼力作战。
沈志祥能清楚感觉到,“死战”两个字,绝不是随意说说的。
精武营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英勇的将士,是从哪里找来,又是如何操练的?
充足的粮饷,精良的装备?
沈志祥想不明白。
但他却能知道,眼前虽然只有四百多人了,但却足可以当一千人使用,建虏要想攻入贝子府,绝不是容易。
“副镇,建虏要攻门了。”许天庞奔过来。
沈志祥霍然站起,学着赵良栋:“死战!”
……
府门外。
“杀!”
原本孟乔芳吼着给半柱香的时间,但儿子刚被收回去,他就忍不住了--时间紧迫,容不得拖延,于是向前一指:“杀进去!”
“杀啊~~”
清兵蜂拥上攻,或者用圆木撞门,或者是围墙攀爬,弓箭手向院内倾泻箭雨,明军严守府门和后门,和攀上城头的清兵激烈搏杀。贝子府杀声四起,瞬间变成战场。
“撞,快撞!”
甘杜海大吼。
他带着六百镶蓝旗白甲兵已经在府门前列阵,但使府门撞开,已经就会冲杀过去,将可恶的明人砍成肉酱,眼见汉军旗不顾死伤,连续撞门,府门马上就要开裂,甘杜海举臂高喊。
“砰!”
碎木飞溅,府门终于被撞开。
甘杜海大喜:“杀啊!”
六百镶蓝旗白甲兵,分成前中后三队,蜂拥而入。
“砰砰砰!”
第一队白甲兵刚冲入,就听见三声剧烈的响,三颗手炸雷正在门槛前后炸响,将冲锋在前的十几个白甲兵炸翻在地,其他白甲兵都被吓了一跳,不过他们的脚步却没有停止,依然向前狂冲,但忽然的,冲在最前的那个甲士重重摔倒。
原来,明军搬来了府中的一些石凳石桌,在府门前形成障碍,白甲兵身披重甲,行动不便,一个不慎就会被绊倒。同时的,因为有障碍物的阻挡,他们也没有办法全力狂奔,只能放慢速度,费力的绕过这些石凳石桌。
但手持盾牌的明军却在前方和两边出现,他们结成方阵,围住了周边,长枪攒刺,斧子乱凿,一时令白甲兵手忙脚乱。
“杀尼坎!”
不过白甲兵毕竟都是建虏百里挑一的凶悍之徒,很快,他们就对环境有所适应,虽然脚下不便,但他们依然嘶吼着,轮着手中的长刀或者是短斧,向明军展开了猛攻。
--若论肉搏,白甲兵无论如何也是不惧明军的,就过往的经验,在他们凶猛不要命的攻击之下,只需要一次冲锋,面前的明军就会胆寒崩溃。甚至不需要攻击,只要他们出阵,明军就会胆怯溃散。
但今日却是例外,面对他们的凶猛攻击,堵在府门前的明军方阵却没有什么的畏惧,他们盾挡刀砍,利用障碍物的阻拦,手中的长枪一次又一次的攒刺,一人倒下,后面的人迅速填上,就如海塘抵挡海浪一般,顽强的挡住了白甲兵连续数轮的冲击。
嘶吼,诅咒,惨叫。
--鲜血浸透了门槛,白甲兵的尸体在门槛前后,倒毙了一地。
而同时的,建虏对后门和围墙的攻击,也遭到挫折,爬上墙头的清兵不是被弩箭射下就是被长枪戳中,尸体堆积在墙根下,一轮攻击下来,竟然是毫无进展……
府门外。
火把光亮中。
甘杜海狂怒暴躁,不敢相信,
孟乔芳脸色铁青,握着马鞭的手都快要碎了,他清楚知道,明军在府中坚守,一定是在等待援兵,援兵在哪?不是城北,就是海上,所以必须抓紧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剿灭了这股明军,然后才可能全心全力的去应对城外明军的进攻。
“再上!”
孟乔芳下令。
这一次,不但是步兵攻击,而且还调来了两尊小型佛朗机炮。对着府门猛轰。
“砰砰砰!”
守在府门口的精武营方阵,不得不撤退。
建虏终于突破了府门,杀入了贝子府。
随即,双门逐门逐院的展开了争夺。
“熊儿!”
孟乔芳却是痛苦的快要晕过去。
因为明军在从前院撤退时,从墙里扔出了一颗首级。
龇牙咧嘴,脸色恐惧,临死之前好像还在求饶。
正是孟熊臣。
捧着儿子的脑袋,孟乔芳脑子嗡嗡嗡。
“杀,杀进去,一个不留!”
孟乔芳疯了一般的大叫。
“章京,章京~~~”
就在这时,身后马蹄声急促,一个信骑急急而来,到了孟乔芳面前,连马都来不及下,只惊慌的报道:“章京不好了,明军暗夜突袭,其前锋距离旅顺,已经不足五里了。”
“啊?”
周边人都是大惊,孟乔芳却仿佛是在预料之中,他面无表情的惨笑一声,对身边亲兵道:“去告诉甘杜海,这里交给他了,无论如何,天亮以前,也得拿下贝子府,将里面的明贼全部杀光!”
说完,他将儿子的首级包了,系在马鞍上,然后翻身上马,说道:“留下一千人,其他人,随我走!”
……
旅顺北门。
傍晚的时候,沈志祥赵良栋就是从这里入城的,城门口一番厮杀,将鲜血泼洒,尸体到处都是,在沈志祥赵良栋兵分两路,突入城中之后,留守的清兵遵照孟乔芳的命令,清理尸体,紧急修补城门,防范明军来攻,但他们刚把尸体清理完毕,城门还没有完全修复,城头值夜的军士就发现,城北的暗夜里,顺着驿道的方向,有烽火连连燃起。
“敌袭!”
刚才城门前的血战,已经让守门的清兵明白明军随时都会杀到,现在见到暗夜里的烽火,就更是胆战心惊了。
但还不等他们禀报,就听见马蹄如雨,呼喊声声,一些墩台的败兵已经是逃了回来,到了城下,哀求快快开门,说明军已经跟在他们身后杀到了。
城门官不敢开门,急忙禀报孟乔芳。
马蹄哒哒,孟乔芳脸色煞白,满脸冷汗的急急返回。
而就在他刚刚回到城门下,还没有来得及下马,就听见城头传来一阵惊呼,有人喊:“明军来了,明军来了~~~”随即城头一阵大乱,“当当当当”报警的铜锣连续响起,而那些正在城门洞里忙乎,用圆木封堵城门的工匠都是惊慌,乱哄哄的都想要从城门洞里逃离。
“继续封门,敢后退一步者,格杀勿论!”
孟乔芳手一指。
身边的亲兵立刻扑上去,拔出腰刀,喝令那些工匠和军士返回岗位。
工匠们不敢违抗,乖乖又返回。
而孟乔芳本人则已经脸色铁青的翻身下马,取了包了儿子头颅的包袱,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急匆匆地奔上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