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面的官军大营火光冲天,杀声不断,看起来已经是大乱,正是突击的好时机,但张献忠却迟迟不下令,直到一匹快骑从对面疾驰而来,马上骑兵高声而报:“大帅,白将军已经连破两营,在第三营遇上了官军的阻击,正在苦战……”
“可有老四的消息?”张献忠问。
骑兵气喘吁吁地摇头。
“报~~”
艾能奇的信骑也来回报了:“三将军正遇上了左良玉,正在混战……”
“可有老四的消息?”张献忠再问。
骑兵还是摇头。
而此时,官军大营的喊杀之声更加激烈,营后的火光还在蔓延中。
“大掌盘,冲吧!老四人少,万一他们被官军控制住,官军稳住阵脚,我们就失了战机了!”王尚礼一脸焦急。
其他众将也都是请战:“是啊大帅,冲吧。”
张献忠咬着牙,他知道战机不可错过,一旦错过,就不再来,虽然内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依然觉得,先和老四联系上,才是最稳妥的策略,但此种关头,却也容不得他继续犹豫了,不说岳州,只说官军绕后的兵马,就让他心急如焚,于是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高声分派命令,最后,拔出腰间长刀,高喊:“官军已经乱了,杀啊~~生擒朱家小儿者,赏金万两~~~”
“杀~~”
王尚礼等人高声响应,随即各领兵马,向官军大营冲去。
暗夜里,十万的流贼,点着火把,如同是一条条飞舞的火龙,向官军滚滚而去。
王尚礼带着中军精锐,保护张献忠在最中间,在他们的前方和左右,各有数营军士,他们举着长枪大刀,奋力奔跑,冲进官军大营,开始砍杀,最初的时候,他们冲过的地方,都是白文选和艾能奇他们已经经过的地方,官军都已经逃散,根本无人可杀,只有丢弃的盔甲兵器和一面面燃烧的帐篷在暗夜里乱舞……
……
松峰山。
已经埋伏了五天了,官军主力大军到达羊楼镇也已经两天了,但官军迟迟不动,好像并没有强攻羊楼镇的意思,李定国表现镇定,心中却是焦急,因为时间拖得越长,他们暴露的可能性就越高,一旦暴露,不但他们身死,想要击败官军的图谋,也必然失败。
暗夜,李定国睡不着,离了自己的帐篷,在山谷中巡视,一来安抚手下军士,二来也是散心。
几天的埋伏,军士们都有些疲惫,并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因为山中埋伏,不能点火,他们的食物都是随身携带的大饼,连续几天啃食,又窝在山谷中不能活动,夜间蚊虫不断,所以一个个都有点无精打采。
李定国一路安抚,心知不能再等了,如果官军还是不动,那就只能实施乙计划,暗夜偷袭官军的屯粮之所了。
“少将军~~”
负责观望的靳统武忽然急急跑来,脸色惊喜:“你快去看,官军营中忽然冒起大火~”
“什么?”
李定国吃了一惊,急忙登上附近的一个小山坡,向羊楼镇的方向望去。
虽然离得远,虽然是暗夜,但却也能看到官军大营的熊熊火光,感觉那不是一处两处,而是很多处的军营,一起被点燃了---这不是偶然的营中走火,而应该是两军交战,敌我激烈交锋,才有可能掀起的大火……
“一定是大帅暗夜突袭,杀进了官军营中,少将军,下令吧,我们也杀下山去!”靳统武兴奋的请令。
李定国却是呆愣,接着猛地跺脚:“官军识破我们的计策了,这是一个陷阱!快,快点兵,我们杀下山去。”
靳统武不明白,为什么说是识破了计策?不过李定国的命令他也不敢多问,答一声是,急忙去点兵。
李定国站在原地,痛悔的咬牙,他现在只期望义父能稳住大局,不要轻易全军突入官军大营,那样还有一线希望,不然必将全军覆没……
……
羊楼镇。
流贼大军冲入官军大营之后,一路顺遂,艾能奇他们杀的兴起,将路过的十几个军营,都翻了一个天,不过很快的,身在中军的张献忠就感觉到了不对,虽然全营鼎沸,官军好像已经是乱了套,但尸体太少了,感觉官军并没有激烈抵抗,而是边打边退,迅速撤离,
难道有诈?
“停!”
张献忠猛地勒住了战马,大吼。
……
同一时间。
冲在最前的白文选也感觉情况有点不对,他在突破第一第二营之时,还能遇上官军的激烈抵抗,从旗帜看,应该是左良玉的兵,他拼命向,直往中军闯,等冲到第三营,他遇上了左良玉麾下的李国英,双方很是激战了一阵,不过很快的李国英就抛弃了营帐,往后急退,白文选杀红了眼,一路急追,而在这一路之中,竟然再没有遇上官军,所经营帐,一个个都是空的,不见一个官兵,只有亮着的火把点缀其间。
“停,停,不要追了!”
白文选勒住战马,大叫。
他身边的亲兵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勒住了战马,茫然的看向他。
白文选瞪大了眼,望向左右两边的黑暗,就在这瞬息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两边黑暗后的滚滚脚步声。
砰!
忽然,他耳朵里忽然就听到了一声震天动地的炮响,然后又砰!砰!不是一声,而是连续三声震耳欲聋的炮响,直惊的他们胯下的战马,一个个都是嘶鸣不已,胡乱尥蹶子,而炮声过后,就觉得四面火光大亮,山呼海啸的一声喊:“杀贼啊~~”
原本静寂,好像是无人的营帐,忽然是沸腾了起来。
无数的人影从左右两侧的黑暗中整齐而出。借着火把的光亮,依稀看见官军厢车盾牌在前,鸟铳弓箭在后,阵型齐整,黑压压地像山一般。
而听到炮声,原来一路奔逃的李国英部,也转身杀了回来。
这哪是火烧连营的败逃,分明是早有准备!
“有诈,快撤!”
白文选嘶声大叫。
但晚了,官军一起杀出,弓铳齐发,白烟冒起,火光乍现处,一枚枚铅弹伴随着天空的箭矢,呼啸而出,同时的,又有冒着火星的手炸雷向他们的密集之处投掷而来……
“轰轰……”
困在中间的流贼,瞬间就倒下一大片,他们惊叫着想要撤退,但后面的人还没有警醒,还在继续往前冲,顿时挤成了一团,自相践踏。
后方。
当听到震耳的炮声和杀声四起之声,张献忠就知道中计了,他骂了一声娘求的,中朱家小儿诡计了,拨转马头:“撤~~”
但这么多的兵马,猝然掉头岂是容易?
后面奔涌而来的流贼步兵,堵住了他后退的道路。几万大军,前进后撤,岂是那么容易?
“调头,撤,撤!”王尚礼大声嘶吼,率领精锐骑兵在前,为张献忠开路,但有拥堵道路的,先是用皮鞭猛抽,还是趟不开,干脆马踏刀砍……
张献忠焦急无比,麻子脸都扭曲了,嘶吼着催促:“快,快!”
“砰!”
又一声炮响,后方忽然天翻地覆,鸟铳之声密集响起,无数的官军在后方出现,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人喊马嘶之中,听见一人大笑:“哈哈哈,拦住了,都拦住了,一个也不能跑!张献忠在哪?张献忠在哪?我要他的狗命!杀啊,杀啊~~”
正是保定总兵虎大威。
“啊……”
一片惨叫和血雨,后方的流贼瞬间倒下一片,官军骑兵猛冲,步兵结阵,盾牌长枪加上弓箭鸟铳和炸雷,如同是一面面地墙壁,硬生生地堵死了流贼大军后撤的道路。
军师汪兆麟忽然明白,今日凌晨离开的那两万官军并不是通过长江支援岳州了,也不是绕道羊楼镇的后方,而是去而复返,暗夜里,就秘密潜伏在了官军大营周边,等到他们十万人一窝蜂的杀进官军大营之后,他们立刻冲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大掌盘,怎么办?”
前后都有堵截,乱战如火,形势已经是到了最后时刻,跟在张献忠身边的人都慌了,他们看向张献忠,等张献忠拿主意。
张献忠咬着牙,麻子脸已经变成了铁青,不过他并不慌张,从崇祯二年到现在,他被杀全军覆没好几次了,论战败逃跑的经验,再没有人比他更丰富了,他举刀向前一指着:“向前杀,我们的生路在前方!”又道:“扔了所有旗帜和无用的零散,随额杀啊!”
朱家小儿既然设置了这个圈套,那么,在后面堵截的,一定是官军精锐中的精锐,想要回转头去,从后方杀出一条生路,怕是不容易,更何况,就算是冲出去了,羊楼镇以及后面的岳州,也是不能守的,迟早是一个亡。
相反,朱家小儿一定想不到,他不后退,反而会向前冲,兵法云,出其不意才能致胜。再者,艾能奇刘文秀还在前方,他们麾下还有数万大军,而官军的兵力是有限的,只要众人合力,奋力向前,杀出一条血路,还是很有可能的。
鱼死网破,只要鱼够凶狠,咬破渔网,逃出生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杀~~”
张献忠下了命令,于是流贼中军精锐,不再想着后退逃跑,而是拥着张献忠,奋力往前冲……
……
“哒哒哒哒……”
暗夜里,马蹄声密集,李定国率领藏在松峰山上的三千伏兵杀出,向官军大营急袭,在半路,遇上了冯双礼率领的两千人,双方合兵一处,继续向前。
其时,天色已经快要蒙蒙亮,但官军大营的喊杀之声却愈发激烈。
李定国心中有失败的预感,但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明知失败,他也必须撞进去!
“砰!”
离着官军大营还有一里地,已经清楚看到官军营中的大火和飘扬的军旗时,忽然一声炮声,晨曦的薄光中,两边忽然涌出了无数的官军,而就在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一百多骑兵,踏中了官军早就埋伏好的陷阱,战马陷入坑中,悲惨嘶鸣,马上骑士摔了下去,瞬间一片混乱……
“砰砰砰砰……”
随即,密集的鸟铳声响起,白烟火光,瞬间就笼罩了周边,李定国身边的骑兵,身上冒出血点,割草一般的倒下,余者一片大乱。慌乱之中,看见官军打的是秦兵的旗帜。
“冲,冲,往前冲!”
李定国咬着牙,依然命令往前冲……
……
硝烟喊杀之中,天渐渐亮了,从半夜到现在,激战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十二三万的流贼,在营中奔突了一夜,到这时,出大营而不得,终于是开始崩溃了,一批批,一处处,流贼将领已经无法约束手下人,流贼士兵豕突狼奔,到处逃窜,不过这并不表示所有流贼都失去了指挥,依然有几大股的流贼成建制的往来冲锋,拼力而战,试图冲出官军的包围圈,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
高高的角楼上,硝烟弥漫中,白衣白甲的大明太子朱慈烺举着千里镜,正徐徐观望整个战场。
在他身边,抚宁侯朱国弼,前五省总督陈奇瑜,监军御史杨尔铭,连同参谋司的几位参谋,一起观望。
对朱慈烺来说,昨晚是难眠的一夜,也是兴奋的一夜,连番策划之下,张献忠终于是沉不住气,鱼儿上钩了。当十几万的流贼出现在官军大营之前,分成三批,连续不断的突入官军大营之中,于暗处观望的朱慈烺当时就忍不住兴奋---唐朝时,李世民看着上殿的士子,说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朱慈烺现在所想的是,天下流贼皆入我营中,湖广贼乱,一日可平也!
当十几万流贼在营前排开,白文选艾能奇刘文秀先后杀进,但依然还有一半的流贼大军留在原野中之时,朱慈烺立刻就知道,流贼大军的主将统帅,既不是艾能奇,也不是李定国,而是张献忠本人!
因为只有张献忠,才能驱使刘文秀艾能奇做前锋。
如此一来,一切疑惑就都迎刃而解。
张献忠亲自领军,那么,埋伏在松峰山的就一定是李定国---只有李定国才能承担流贼敌后袭击的重任,也只有他才能把握住那关键的时机。
由此可知,流贼出现在羊楼镇并不是为了拦截,而是要和官军决战!
幸亏是识破了他们的计谋,查到了山中的伏兵。不然官军说不定要吃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