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佟翰邦佟定方父子,坚守塔山,引爆炸药,和冲入城中的建虏同归于尽,是松山塔山杏山三城中,唯一血战到底的一城,但其英勇惨烈,却湮没在史册中,知道的人并不多。作为一个知晓历史的穿越者,朱慈烺对佟家父子十分敬重,前年在蓟州第一次见到佟定方之时,他就把佟定方留在了身边,一来,佟定方的英勇让他喜欢,二来,他也是想要拔擢英烈的后代。
这两年里,佟定方快速成长,不但身材更壮了,而且每日涉猎军机,又和参谋司的诸位高参在一起讨论各次战役,军略大幅增进,在参谋司的研议中,常常能说出一些高明的见解,朱慈烺很欣慰,心中已经暗暗打算,找机会要将佟定方放出去,让他独领一军,真正成为一方大将。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他何以对得起佟翰邦佟总兵?
晚饭之后,佟定方还是没有回来,朱慈烺越发担心起来,一面加派人手出去寻找,一面在帐中来回踱步,焦急等待。
“殿下~~”
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急步奔了进来,一脸喜色的报道:“佟定方回来了!”
朱慈烺大喜,停住脚步:“快让他进来。”
佟定方急急进入,一身粗布烂衫,赤膊绑腿,樵夫的打扮,见他无恙,朱慈烺暗暗欣慰,不等他拜,就抢说道:“免礼。快说说,发现了什么?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因为急急奔回,感觉佟定方还有点喘息,他抱拳回道:“回殿下,松峰山中,确实藏有流贼伏兵!”
朱慈烺惊道:“快细细讲来。”
原来,佟定方带了五个探骑,六个人分成三组,分别进山探查,他和第二组都没有什么发现,都按原计划、原时间,返回了出发点,但第三组却迟迟没有回来。
一直等到天色渐黑,他们四人渐渐紧张起来,山中不知道有没有伏兵,但野兽肯定是有的,第三组该不会是遇上野兽了吧?
如果是其他的明军将官,说不定就会放弃,返回复命了,但佟定方却不,他坚持要等。
终于,半个时辰后,第三组两个人终于是抹黑赶回来了。
“有,山中有伏兵……”
山中夜冷,两人已经冻的说出话来了。
佟定方又惊又喜,急忙带两人返回,路上详细询问,这才知道,松峰山虽然不高,但却甚是广阔,如果要搜到其间的每一个角落,非的数万人不可,不管是前面左营兵马还是后面的佟定方,他们都是沿着道路,登到高处山岭一眺望,又或者是到山间的溪水边,看没有人马经过的痕迹?如果没有,就会认为这一片没有藏人,但第三组不同,他们两人专找低处,终于是在一处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发现了异常……
“好,此等大功,我非重赏不可,快,带他们上来!”听完佟定方所说,朱慈烺又惊喜又庆幸,幸亏又派人了,不但战事必然会出意外。
脚步声响,第三组的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换衫,得太子召见,急忙进帐跪倒:“参见殿下。”
“快起。”
待两人起身,朱慈烺看着其中一人,眼中忽然闪过惊异,目光看向佟定方。
佟定方知道太子为什么惊异?于是抱拳回禀:“殿下,他们一个叫季大勇,一个叫李来亨,山谷中的流贼,就是他们两人发现的。”
朱慈烺点头,详细询问经过。
季大勇不善言辞,都是李来亨回答。
朱慈烺仔细看着他,观察他的表情。
李来亨,李过的义子,原本是李自成的人,现在却是他帐下的传令兵。
开封之战时,其时刚刚十五岁的李来亨被逼归降,朱慈烺特意将他安排为传令兵,时时刻刻在帐前听令,经过两年的磨练,李来亨不但长高长壮不少,而且也黝黑成熟了很多。
而朱慈烺对李来亨的特殊关注,并非只是因为李来亨在抗清历史上的忠贞和名气,更是因为,朱慈烺想知道,少年流贼经过教化,究竟能不能重新接受朱明朝廷呢?
就表现看,李来亨这两年的表现,还算是优秀,各项任务,都能完成。
但今日勘察流贼踪迹,如果事先知道,朱慈烺怕是不会同意使用李来亨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李来亨心中还存有杂念,顺势跑到流贼那一边怎么办?虽然李自成和张献忠不是一挂,甚至有点势同水火,但毕竟都是流贼,谁知道李来亨会不会一时糊涂?
更甚至,李来亨回报一个假消息,岂不是更害人?
不过当看到佟定方坦然轻松的笑容,朱慈烺顿时明白,看来,佟定方对李来亨有相当了解,相信李来亨不会背叛,才会在如此重要的任务里带上他,又或者,佟定方意识到李来亨出身流贼,对流贼藏匿之术最为了解,带他上山,有事半功倍之效。
在回答太子问题之时,李来亨不卑不亢,既没有出身流贼而不得不投降的胆怯,也没有立下大功,那抑制不住的骄傲,只是冷静平和的将整个经过说出。
朱慈烺暗暗点头,能在历史上留名之人,果然都是有过人之处的,李来亨之能,未来也是能领兵的,仔细问过之后,他欣慰的点头:“赏,一人二十两!”又对佟定方道:“两人现在是什么职?各提一级。”
“谢殿下。”
李来亨和季大勇拜。
朱慈烺望着李来亨,语有深意的说道:“季大勇,李来亨,望你二人再接再厉,大明朝不负忠臣良将!”
……
走出太子营帐,李来亨迎着夜风微微舒了一口气,老实说,最初投向官军,成为官军一员之后,他是极其不适应的,有段时间,他一直在谋划着逃亡,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惊讶的发现,京营和他印象里的官军完全不同,不但军纪严明,从不搅扰百姓,而且军中上下,都以操练为荣,从将官到下面的小旗长,在京营军规之外,还会反复强调三个词,荣誉、勇气、责任。并详细解释。
而也这其间,他也第一次了解到了另一个陌生词:民族。
但真正改变他想法的,还是前年年底,建虏的入塞。当时,面对汹汹的建虏和被烧杀抢掠之后的焦土,他心中涌起了一个热血男儿都会有的愤怒,而当思想教导官宋天显说,因为流贼施虐,官军抽不身来,建虏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入塞,烧杀抢掠之后,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过去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从那时起,李来亨就不再想着逃跑了,而是安下心来,在军中做事
虽然有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义父李过和闯营的那些人,但心中却已经没有逃跑的冲动了。
渐渐地,他习惯并且溶入了京营之中。
今日在松峰山中,发现山谷中的伏兵时,他心中也曾经闪过一丝犹豫,不过也只是那么一闪,因为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当在暗夜里,摸爬滚打,回到出发点时,发现中军官佟定方还在原地等待时,他心中涌起激动---长官果然没有负我,我更不能负长官了。
……
“侯爷,太子传你去。”
抚宁侯朱国弼用完了晚饭,意兴阑珊的坐在灯下发呆,表面看起来他是抚宁侯,又是京营辅佐,军中地位仅次于太子殿下,但实际上的权力,比工兵营的孟文龙还不如呢,孟文龙好歹还管着几千人,有发号施令之权,而他这个侯爷,除了账里账外的一百亲兵,其他人,他一个也调遣不动。
即便太子急赴扬州,不在军中的那段时间,他也不能自由发挥,想要做任何事情,都得陈奇瑜和杨尔铭同意,如果他二人不同意,下面的将官根本不会遵从。
而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也都是表面尊敬,私下里无所谓,谁都知道他就是一个摆设,太子在是太子决断,太子不在是陈奇瑜和杨尔铭两人决断。
朱国弼心里恼怒。
哼,狗眼看人低,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们好看!
心里恼怒,但表面上朱国弼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他清楚知道,这京营军纪森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太子的人,如果他乱发牢骚,被太子知道了,即便是他勋贵,太子怕也不会给他面子。
没办法,只能忍着。
听到太子召见,朱国弼不敢怠慢,急急披了甲胄,赶往太子的中军帐。
等朱国弼进帐时,发现陈奇瑜、杨尔铭,连同参谋司的诸位参谋,李纪泽江启臣刘子政等人都已经在帐中了,而且看意思,他们已经商量了很久,哼,又瞒着我议事,朱国弼心中不悦。
朱国弼进入不久,平贼将军左良玉,保定虎大威,秦兵牛成虎,京营刘耀仁杨轩李顺等武将也都先后进入。
“看来有大事啊。”朱国弼心里嘀咕,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等人都到齐了,太子朱慈烺环视众人,目如点漆的说道:“最新军情,松峰山中确有流贼伏兵,人数在两千人左右……”
听到此言,众将都是惊讶,尤其是左良玉,他今日派了惠登相和李国英两人,分别搜查两山,两人搜了一上午,都说没有人,他便将这个结果,回报太子殿下了,怎么忽然的,太子殿下却说,山中有伏兵呢?
朱慈烺平静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左良玉,温和说道:“流贼藏于山谷的极深处,非一般探查可以找到,若非有熟悉流贼习性之人引路,我也被他们骗过了。”
太子亲口所说,自然不然有错,左良玉急忙站起请罪,一张长脸涨成了酱色。
朱慈烺不怪,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环视帐中众人:“流贼狡诈,预先埋设伏兵于松峰山,如何应对,参谋司列出了几个对策,大家一起研议。”
于是李纪泽站起,将参谋司的对策说出。
“流贼伏于山中,不外乎两个目的,第一,趁我军和流贼交战之时,忽然从背后杀出,乱我阵脚;第二,偷袭我军的粮仓,造成我军无粮,不得不退。这两点无论哪一点达成,都是我军不能承受的。”
众将听的点头。
“那么,流贼伏兵究竟是要背袭,还是要烧粮呢?”李纪泽道:“参谋司以为,流贼伏兵要如何做,并没有定数,关键是看我我军如何应对?如果我军明日和流贼决战,双方在羊楼镇陷入焦灼,那么,流贼伏兵就会背袭。如果我军占优,又或者我军按兵不动,那么,松峰山上的流贼,就有可能会偷袭我们的粮仓。”
“伏兵危险,我军要如何应对?是应该先剿灭山中的流贼,解除后患,还是假装不知,暗中准备,待其从山中蹿出,再一举歼灭呢?参谋司以为,当然应该选后者,不但可以事半功倍的全歼这股伏兵,而且更可以迷惑对面羊楼镇的流贼大军!”
“因此,参谋司的建议是,将计就计,引诱流贼大军和我决战……”
……
凌晨。
正在呼呼大睡的张献忠忽然被推醒。他恼怒极了,他最恨的就是熟睡之中被人惊扰,很多第一次侍寝的美妾,因为不知道他的睡觉气,恃宠而骄,不小心惊扰了他,而被他毫不客气的推出斩首。即便是大战中,在第一线也一样。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王尚礼。
张献忠睁开眼,发现面前正是王尚礼之后,他眼睛里的怒气,很快就消散,坐起来问:“怎么了?”
“大掌盘,事情好像不妙,官军兵马正在往西面秘密调动……”王尚礼脸色凝重。
在他身后,军师汪兆麟和艾能奇一前一后站立,火把光亮之下,两人脸色也都是严肃。
张献忠麻子脸一变,猛的跳起来:“西面,那是哪里?”
“好像是往江边去。”这一次回答的是汪兆麟。
“江边……”张献忠穿上箭衣,咬牙想:“这里距离江边六十里,朱家小儿是想要通过水路运兵,绕开额们吗?”
三人不回答,因为张献忠已经在艾能奇的帮助下,火速穿好靴子,披了一件大氅,扣上毡帽,等等等,大步离开房间了。
而在房间之外,就是羊楼镇最高的一个建筑,相当于是三层高的一个鼓楼,张献忠快步登上鼓楼,极目向对面观望。
官军大营安寂,天色将亮未亮之中,各处的火把依然在燃烧,军旗都还笼罩在黑暗之中,从这里看,并不能看出官军在调兵……
张献忠急急下了鼓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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