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
徐高不住的催促,嘉定伯府的事,暂时处置了,但宫中的事情,却还没有开始呢。
回到宫中,已经是中午了,徐高并没有立即去往坤宁宫复命,虽然他知道,周后正焦急的等待他呢,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置。
“芸娘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处置!”
徐高召来两个心腹,用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严厉语言,向两人下令。
芸娘,就是太子当日从内廷库救下的那个女官,随后被交给王承恩保护,因为她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徐高一直派人在盯着她,以防有什么祸事。原本,徐高并没有用强的打算,因为芸娘的安全,不但关乎王承恩王公公,也关系太子,当日太子殿下严厉向他询问,为什么要杀芸娘?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虽然暂时稳住了太子,但却也惹了太子的疑心,如果芸娘忽然死了,太子殿下必然会怀疑他。
但此时此刻,徐高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宁愿自己担下这天大的责任,也不愿意四年前的事情爆发出来。
“公公,王公公的人一直都看着呢,那女官也颇为警觉,除了王公公给她安排的事情,其他事,她一概不接……”两个心腹一脸为难。
“咱家不管!”
徐高打断他们的话,冷冷说道:“三天之内,拿不下她,你们就不必来见我了。”
两个心腹相互一看,单膝跪下:“明白。请公公放心,我等一定完成!”
安排了这件大事,徐高才来到坤宁宫,向周后请安。
“徐高,到底怎么回事?”见到徐高,周后惊慌的问。
“娘娘放心,国丈不过是被奸小陷害,什么买凶杀人,完全都是栽赃!刑部和顺天府正在查,真相很快就会大白。”徐高坚定回答。
“真的吗?”周后又庆幸又担心。
徐高点头。
周后这才微微松口气,在椅子里坐下,颓然泣道:“我这个老父亲,总是给我惹事,唉,你可见到他了吗?他都说什么了?”
“没。”
徐高小声:“锦衣卫守着门,不许闲人出入。”
周后震惊的抬起头,她没有想到,丈夫居然这么果决,这边刚有消息,还不知道真伪呢,锦衣卫居然就封了嘉定伯府,感觉丈夫对老丈人毫无信心,俨然是已经相信了那两个杀手之言,又或者,即便相信,也应该给老丈人留一点面子和回旋的空间,而不是这么决绝。
如果嘉定伯府有罪,朝廷当然应该处置,但国法之外还有人情,尤其关系到她这个国母……
周后眼眶一红,泪水止不住,感觉自从陈妃受宠之后,陛下对她越来越冷淡……
“太子去哪了?”周后忽然抬头问。
这一刻,她想到了儿子。
……
户部衙门。
朱慈烺听到周镜雇凶杀人,但两个杀手在通州被抓获的消息时,他正在户部,和户部尚书傅永淳,侍郎王鳌永商议军需粮饷的时间,湖广战事危急,新任湖广总督吴甡已然要从山东启程,但京营的两万人马却迟迟无法出京,一旦耽误了湖广战事,那就悔之莫及,因此,朱慈烺最近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往户部跑,京师的几个大粮仓他也挨个看了一遍,说起来也不是傅永淳和王鳌永耽搁,实在是仓中无粮。
心中着急,朱慈烺脸上不免就露出了怒意,户部众人见到他就战战兢兢,只恐太子爷生气。
如此情况下,嘉定伯府的大事,就更是令他吃了一惊。
说周奎贪财、吝啬,他绝对相信,但敢派杀手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前定国公徐允祯,一时他还真不敢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史上,各个封建王朝,对皇子王爷之一类的皇亲,多有保护,即便有不法和胡作非为,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外戚却不同了,什么国丈,国舅,驸马,长驸马,历来都是乱世重典、杀鸡儆猴的对象,不论京剧评剧上党梆子,皇帝最后挥泪斩杀的,都是这一类人,而不是自己的皇子。
如果这事真是周奎做的,嘉定伯府这一次一定是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是有周后的面子和崇祯帝的卫护,怕也是不能幸免。因为文官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对朱慈烺来说,他早就看周奎不爽了,周奎被朝廷惩治,老实说,他真想幸灾乐祸一番。
但偏偏他又乐不起来。
原因很简单,思想是思想,现实是现实,思想里,他恨不得抄了周奎的家,充实国家财政,但现实里,周奎是他的外公,牵连着周后,也牵连着他,如果周奎做了什么不法的事情,他这个当朝太子的脸上,怕也是没有光彩,继而有所影响。
所以,这件事不能不管,朱慈烺必须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镜为什么要派人去杀徐允祯?
而本能的,朱慈烺就有一种感觉,周镜派出的杀手,在通州被抓获,恐怕不是“巧合”两个字就可以解释的。幕后说不定会有一些秘密……
“给萧汉俊传信,令他查一下,通州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再查一下,看嘉定伯府还有什么隐藏的秘密?”
急匆匆地走出户部衙门,朱慈烺小声叮嘱唐亮。
“是。”
军情司虽然退出了京师,但并没有退出通州,以军情司的实力,调查出真相,应该不是问题。
“殿下,皇后娘娘召你立即进宫。”
在户部衙门前面的小广场,朱慈烺正要上马,坤宁宫的一个绯袍太监就到了。
朱慈烺点头,急急往坤宁宫而去--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后没有什么人可以商议,大约就只有他这个儿子了。
坤宁宫中,周后正焦急的踱步,虽然徐高“斩钉截铁”的说,嘉定伯府不会有问题,但她却不能放心,此时此刻,她心中满是惶恐和无助,丈夫的冰冷,让她只有一个人能依靠,那就是儿子。
但事情不明朗,细节不清楚,朱慈烺短时间之内,却也无法为她驱散忧愁,只能安慰、劝解。
等周后的心情稍微平静之后,朱慈烺离开坤宁宫,来到乾清殿。
“父皇万安。”进到暖阁,朱慈烺先请安。
“嘉定伯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如山的奏疏后,崇祯帝一脸疲惫的抬起头,看向儿子。
朱慈烺点头。
“你怎么看?”崇祯帝问。
“当然以国法论处,勿枉勿纵,无论他是皇亲还是贵戚,都要一查到底!”朱慈烺回。
“恩。”崇祯帝欣慰点头。作为一个察察之君,崇祯帝是一个典型的眼睛里不揉沙子的角色,事情闹的这么大,百官都已经听闻,要求严查,甚至是弹劾嘉定伯的奏疏,都可能已经在路上了,这个情况下,肯定是不能纵放,周镜为什么要派人暗杀徐允祯的真相,一定要查出来。
……
同一时间。
内廷司礼监的红墙黄瓦下,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声议论。
“嘉定伯派人暗杀前定国公徐允祯,两个杀手在通州露出马脚,被巡夜的捕快抓到了!”
“啊。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人都被押到顺天府大牢了。”
“嘉定伯为什么要杀定国公?”
“不知道啊,所以才奇怪,定国公都已经被贬为庶民,流放云南了,嘉定伯怎么还不放过他?”
“不明白,不明白啊。”
“嘉定伯刚刚出了六万两银子买国债,想不到接着就出事了,”
“别说了,王公公来了……”
内廷三公,东厂提督王德化出现了,他红光满面,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在几个太监和东厂番子的簇拥下,来到司礼监,掀帘进去之后,王德化向坐在正中的司礼监大太监王之心行礼。
虽然是内廷司礼监的掌门人,但王之心只是一个老好人,他不比魏忠贤,比前任曹化淳也要差上不少,王德化今日明着是来向他禀报,但其实根本不经他的同意,简单几句,说为了祭灶日的安全,东厂锦衣卫要加强内廷各门查缉和守卫之后,王德化就离开了。
屋中的王之心望着王德化的背影,有点厌恶,但却又无可奈何……
……
离开皇宫,朱慈烺去往京营,一路,他默默想着心情,两万京营将士出京的粮草,令他烦躁,而嘉定伯的事情,也让他不敢大意,他想不出,周镜能和徐允祯能有什么勾当,以至于非要杀人灭口不可?如果嘉定伯府没有被封闭,现在当面质问周镜最好,但嘉定伯府被封了,即便身为太子,他也不方便在嘉定伯府出现,因为那明显的就是要插手案子。
一切,只能等萧汉俊在通州的调查之后再说了。
另外,此事不宜找大臣商议,只能和参谋司李纪泽他们研讨几个方案,以应对不同的局面,就像行军作战一样。
黄昏,朱慈烺得到消息,刑部宗人府顺天府联合审理此案,已经定下明天上午,也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当天,就在顺天府大堂,请国舅周镜和两个杀手当场对质。
这一夜,嘉定伯府不眠,各处勋贵和朝臣的府中,也都有人在小声议论,心忧朝局者担心嘉定伯府的事件,会影响到太子声望,幸灾乐祸则是在窃笑,让你嘉定伯府出风头,一下认购六万两的国债,害我们也受到牵连,现在报应来了不是?
而在襄城伯府之中,正在摆道场,法器怦然,香烟缭绕之中,襄城伯李守錡一身道袍,向一名年轻道人连连跪拜。
原来是龙虎山张天师张应京。
张应京今日进宫面圣,为大明祈禳,并和崇祯帝有过一番长谈,出宫之后,张天师就被这帮勋贵请来了,不同于其他勋贵的求符问药,李守錡却是要拜师,虽然他已经六十多岁,张应京刚二十出头,但龙虎山张天师地位尊贵,道教又俨然是大明的国教,因此,李守錡向张应京行弟子之礼,不但不屈,反而是一种荣耀。
一切完毕,李守錡屏退众人,恭恭敬敬的问:“师傅,弟子有一事,要请你指点迷津。”
“但说无妨。”张应京笑。
……
不出朱慈烺的预料,第二日的早朝,嘉定伯府之事,成了朝臣言官们最关注的话题,言官们一个一个站出,要求彻查,厘清真相,相比之下,户部粮饷困难,两万京营兵马恐怕得推迟出京的议题,却并没有多少人提起。
朱慈烺面色淡淡,心中却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善于清谈,热衷名节,却没有多少人关心实务,这怕是中国文人士子们,从古到今的一大顽疾了。
御座上,崇祯帝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有两个言官因为太过激动,被他当堂呵斥,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上午,在顺天府大堂,在刑部宗人府顺天府三方合审之下,国舅周镜和两个杀手的对质,正式展开。
审理是秘密进行,没有百姓围观和旁听,只有三部官员和锦衣卫。
主审乃是刑部侍郎孟兆祥。
面对两个杀手的指认,周镜矢口否认,并说两人乃是受人指使,故意栽赃诬陷他。
中午时分,审理结束,虽然周镜坚不承认,但孟兆祥是老刑官,参与审理的各个官员也都不是傻子,两个杀手把他们两人和周镜见面的地点、时间,银子的交付说的清清楚楚,如何联络,甚至连周镜如何叮嘱他们,也都说的一字不差,酒楼的伙计还可以作证。
相比之下,周镜只是否认,却提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
两个杀手虽然是亡命之徒,但却不至于无缘无故的诬陷当朝国舅,要知道,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孟兆祥等人心里和明镜似的,这两个杀手,就是周镜指使的。
如果没有国舅的身份,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孟兆祥早就扔下令签,命令大刑伺候了。
但周镜是国舅,不能用刑,明明知道他在撒谎,刑部官员也只能忍着。
堂审结束,孟兆祥亲自进宫,向崇祯帝汇报--并没有说结论,只将整个过程禀报。
听完过程,看完堂审记录,崇祯帝也得出了和刑部官员同样的结论,又想到张天师的谶言,顿时就怒不可遏:“周镜,好大的胆子!他杀徐允祯,究竟想要隐藏什么?”脸色涨红,负手踱步,在殿中来回的走。
————感谢“我是你大哥杨牧青”和“傻帽一枚”以及“神马赛克、金瀚仙宫道主”的打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