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想到,建虏在黑暗中隐藏了弓箭手。
严格讲,其实也并不意外,建虏阻挠城墙的修补,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黄太吉和多尔衮又多智,岂能不防备?但眼见两个工匠被建虏冷箭射死,朱慈烺心情还是沉重,他恨自己没有能提前阻止。
“告诉他们,不必再派工匠了。”见唐通令人给工匠穿了甲胄,挂了盾牌,仍然试图派遣工匠下城修补,朱慈烺令唐亮去阻止,暗夜不明,工匠们是无法躲过弓箭的,派一个死一个,不能再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是。”唐亮去传令。
“殿下,城墙裂缝最宽处,已经可以塞进一只拳头了,如果不及时修补,怕是大患啊。”站在朱慈烺身后的李纪泽忧虑的说道。
朱慈烺抬目望向建虏军营的火光,冷静说道:“城墙之伤,在内不在表,就算把裂缝全堵上也没有多大用,加紧构建第二道防线吧。我料今夜建虏休息,明日建虏的攻击会更加猛烈。”
所谓第二道防线,就是在西南城墙之内,重新修建了一道长约三里、凹字形的城墙,如此一来,即便西南城墙轰塌,建虏也依然无法入城,但修建城墙并非易事,尤其是在被建虏四面包围,城内建材短缺、时间紧张的情况下,经过商议,朱慈烺听取堵胤锡的建议,决定采取泥土袋堆墙的办法,在西南城墙的后方三丈处,堆积出厚三丈,高三丈的一道凹字形城墙,以备万一,土墙虽然不如城墙宽敞,但可站人,可进行防御做战,还和两边城墙相连接,下面再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和鹿角,依然有相当的防御力。
李纪泽眼神却更忧虑,他拱手:“殿下,天津巡抚路振飞的水师,已经准备齐当,你为什么飞鸽传书,令他暂缓北上、打通运河呢?”
朱慈烺摇头:“因为还不到时候,建虏虽然围攻通州,但对运河,尤其是北运河的防御,极其严密,不但在河中设置障碍物,还在河上拉起了铁索,路振飞都是小船,想要突破建虏的防御,绝不是易事,须得等待建虏疲惫松懈之后,路振飞才有突破的可能,否则,不过是白白牺牲。”
“可是殿下,建虏攻打甚急,通州怕是不能等啊。”李纪泽焦急。
朱慈烺笑了,转头看他:“怎么,你担心守不住通州?”
李纪泽深深一辑:“通州存亡,殿下安危,关乎大明国运,臣,不敢不担心啊。”
说话间,眼眶微微泛红,坚守通州,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太子的安危,一旦太子有失,他们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幕僚,都是九死的大罪啊。
站在李纪泽身边的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亦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是武人,不能像李纪泽这样,直接进言。
朱慈烺托住李纪泽的手臂,将他搀起,然后说道:“你的忧虑我明白,但通州犹可支持,虽然西南城墙不稳,有轰塌的隐忧,但我军心士气旺盛,上下一心,只要第二道防线建立,建虏就拿我通州无可奈何,相反,如果路振飞贸然来救,昌平那边又迟迟打不开局面,只路振飞一路兵马,就算运河之上没有阻碍,我军也难以取胜,倒不如再等等,等建虏疲惫,最重要的是,等河间府的消息确定,只要吴甡能稳住河间府战局,令建虏无机可乘,我坚守通州的战略目的完成,就可以放开手脚,进退自如了。”
“殿下……”李纪泽苦笑,身为参谋司的首席参谋,他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的战略意图,但他的心思却无法平静,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输了,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后果啊。
朱慈烺放开他手臂,转头望向城外的建虏军营以及天空飘起的小雨,欣慰说道:“经过这些天,城中水鬼队练习的差不多了,这几夜,他们连续游出城去,建虏也没有发现,可见成效显著,城中火药和火器已经显出匮乏,中午之时,我就飞鸽传书,令京师的袁继咸今夜起运火药,明日清晨抵达通州西门,水鬼队也将于凌晨出击,炸毁建虏在通惠河上的浮桥,现在天空飘起小雨,正利于我军的隐藏啊。”
心说不容易啊,老天也照顾大明一回。
李纪泽不再劝,只是忧虑。
“殿下。”
脚步匆匆,佟定方急步奔了上来,向太子抱拳行礼:“水鬼队已经集结完毕。”
“好。”
朱慈烺转身下城。
五十个水鬼,在段虎的带领下,已经在厘金局衙门的策厅候着了,人人劲装黑衣,精明剽悍,而宴席酒肉都已经摆好,只等太子殿下和堵胤锡训话完毕,他们就可以入座开吃,今晚就在厘金局休息,等到半夜,就从水门潜出通州,炸毁建虏在通惠河上的所有浮桥,接应袁继咸的船队入城。
“参见殿下!”
当朱慈烺出现时,所有水鬼都单膝跪地,向朱慈烺行礼。
朱慈烺微笑的令他们起身,这些人都是漕帮中的精锐,水性极好,尤其是段虎,据说可以在水下闭气超过一刻钟,朱慈烺是穿越者,有现代的科学知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段虎的水性却是毋庸置疑的。朱慈烺曾亲见他在水中鱼一般的游。
火把光亮之下,朱慈烺走到堂中站定,望着下面的五十个勇士,面色肃然:“建虏围攻我通州,一旦城破,城中将无一人能活,现在京师派来援兵,明日清晨即可到通州西门,但建虏在通惠河上搭建了四座浮桥,为了就是阻拦京师的船只,你们的任务,就是炸毁浮桥,为京师船只开辟水路,但是成功,本宫必重赏,同时上疏朝廷,为你们请功。”
“谢殿下!”五十个水鬼齐声。
唐亮呈上一杯酒,朱慈烺举杯向众水鬼:“你们都是我大明的勇士,通州存亡,就拜托诸位了!”
说罢,一饮而尽。
一声勇士,令很多水鬼热血澎湃,见太子饮酒,众水鬼也都端了酒,他们仰脖子一口干了。
“但请殿下放心,但使我等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叫建虏的浮桥挡着我大明的水路!”
段虎作为头领,高声宣誓。
……
夜半,通州西城的水门,悄悄打开,五十个精壮汉子,借助夜色的掩护,分批次的游出水门,顺着通惠河而上,往京师的方向游去,五十个人分为五组,一组十人,十人又分前后两队,其中怀抱密闭木桶的五个人,分别处在前后两队,木桶中放置火药,桶上有绳,绳子拴在手腕之上。
建虏在通惠河靠近通州的地方,一共修建了四座浮桥,前四个小组,一组对付一座浮桥,最后一个为预备组,哪里出现失误,就顶到哪里,整体计划非常简单,以第一小组游到目的地之后,点燃火药,炸毁浮桥为信号,后续的四个小组也要跟着立刻行动,而在这之前,四个小组的人,必须在浮桥的附近做好隐藏,以免被建虏提前发现。
暗夜漆黑,又飘着小雨,运河为雨雾所笼罩,伸手难见,正是隐藏的好时机啊。
除了火药木桶,每个水鬼还都带了一壶酒暖身,以备在寒冷的河水,坚持两到三个时辰。
河岸边有火把光亮,那是建虏的巡夜士兵在经过,不过他们没有人会往河里望一眼,即使望也望不到,因为火把光亮太小,而河面上的雾气,太浓重了,
昨天和前天夜里,段虎已经带人,连续两次游出水门,到通惠河探路,今夜是第三次,倒也显得轻车熟路,他领着第一小组,在河中悄无声息的前行,很快就潜游到了第一座浮桥之前。
建虏的浮桥建的很粗糙,因为这里的浮桥并不是为了走马行人,而是为了封锁河道,阻拦明军船只使用,因此,浮桥看重的是拦截功能,而不是过河,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看到,浮桥桥面上,有一根根长短不一,削尖了的木棍,张牙舞爪的朝京师的方向伸出,如刺猬一般,堵住了河道,而在浮桥两边的河岸上,各有十几顶帐篷,火把也亮了十几处,能看到守桥军士在暗夜里巡逻走动。
段虎做一个手势,一行人闭气从浮桥下面潜过,继续前行。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随着一座座浮桥的出现,建虏对浮桥的守卫,也越发的严密了,尤其是第四道浮桥,不但两边帐篷数增加到快一百顶,火把增多,河岸两边还架设了火炮,炮口对准京师的方向,如果有船只从京师方向而来,他们立刻就可以开炮。
此外,建虏还在河面上新横了一道铁索。
见到铁索,段虎脸色微微一变,昨夜和前夜,他都悄悄地潜游到过这里,探查情况,其时河面上并没有铁索,也因此,他今夜并没有携带针对铁索的武器,想不到一日之间,建虏竟然在河面上拉起了一道铁索,铁索小臂一般的粗细,两边巨石拉扯,不用想也知道,铁索一定锁死在了巨石之上,木桶里面的火药或许可以炸断浮桥,但却一定无法炸断铁索,而铁索不除,依然横亘河面,即使是把浮桥全部清除了,京师的船只也无法通行。
“头,怎么办?”
段虎身边的几个兄弟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游到段虎身边,小声问。
段虎咬着牙,回望了一眼通州,又看了一眼前方京师的方向,这里距离通州十里,距离京师三十里,照太子殿下临行的叮嘱,京师船只已经是出了京师,往通州而来了,这时半途而废,河面上的船只就一定会被建虏发现并俘获,到时通州不保,他们这些人也不保,而他们想要为漕帮立名,争取朝廷对漕帮承认的愿望,就更是不可能实现了,说不定朝廷还会迁怒于漕帮,将漕帮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不能退。
“给我一个炸药包,你们照计划行事,布置完炸包,立刻点火……”段虎咬着牙:“至于铁索,交给我处理。”
水鬼们相互一看,点头,他们一组携带五个炸药包,但据他们在通州城内的测试,三个就足以炸断建虏的浮桥,只所以带五个,就是为了预防万一,现在给段虎一个,并不影响他们炸断浮桥的计划。
再者,他们对段老大的能力,绝对信服,段老大说的,就一定没有错。
于是他们分头行动,段虎抱了一个木桶,悄悄登岸,其他抱着木桶的四个人,悄无声息的游到浮桥之下,三人戒备,又有一个身子最为灵活的水鬼,悄悄攀上浮桥---已经是后半夜,暗夜漆黑,天空还飘着小雨,雨雾缭绕,虽然有建虏军士在河岸边巡视,但却没有人会往浮桥上看一眼,加上浮桥上面设置了众多的拦阻木棍,林林立立,就算有人不经意看向浮桥,也不会发现,桥上多了一个人。
四个木桶打开,桶里的方形炸药包都被拿出,在桥面上摆成一排,一个炸包重七斤,四个就是二十八斤,爆炸的威力,足以保证浮桥的断裂,并燃起大火。
“老大呢?”
一个水鬼回头,忽然发现段虎不在了,于是小声问。
另一个小鬼用手指戳他,指指河岸,原来,段虎已经悄悄地潜上了岸,此时正隐藏在河岸边的一处黑暗中。
炸药包成功的布置完毕,泡在河中的水鬼们都是暗暗松口气,那上桥的水鬼溜下浮桥,目光望向隐藏在河岸边黑暗处的段虎。
段虎趴在地上,正在摆手,意思是快点火---因为下雨,又是在桥面之上,炸包的引线极易受潮,而且算时间,其他三队早已经到了浮桥之边,因此不能多等。
水鬼们不犹豫,立刻小心翼翼地擦亮火折,点燃了引线。
“簌簌簌簌……”
引线燃烧之声,如白驹过隙,微微的光亮中,瞬间就燃到了尽头。
水鬼们都已经游离了浮桥,藏在水中,远远望着燃烧的引线,等待着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同时的,有水鬼望向段虎,想着段虎要如何对付那一根铁索?岸上都是建虏军士,一旦爆炸声响起,浮桥炸断,所有建虏一定会炸锅一样的冲到河边,到时,段老大要如何隐藏?
脑子里刚这么想,“砰”的一声,炸药包响了,巨大的火光和硝烟冲天而起,将桥面上的木板木棍,连同浮桥下的河水,都一起带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