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慈烺心底的秘密,他不会和任何人说,更不会承认。
而原本应该在玉田的女刺客,却忽然出现在京师,并且当场刺死一名建虏奸细,这令朱慈烺对这个女刺客,又多了一分的好奇,所以他令萧汉俊将女刺客带进了太子府,原本想要亲自询问,后来想一想,还是交给李岩比较合适,于是就有了李岩和李湘云的见面。
“殿下……”
行礼之后,李岩将经过详细讲述一遍。
朱慈烺静静听完,然后问:“以你之见,李湘云被你说动了吗?”
李岩摇头:“难,李湘云虽是女子,但性子刚烈,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不过她多多少少,应该是听进了一些。”
朱慈烺点点头,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想要一夜之间就改变李湘云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不过经由玉田之战,她应该已经能明白,他们这些“义军”在陕西南直隶闹的越凶,对朝廷的压力越大,那么建虏铁蹄出现在大明境内,践踏大明百姓的机会就越多……当然了,这是朱慈烺的美好愿望,李湘云会不会如他想象中那么转变,他并不敢保证,但就像当初说服红娘子一样,不管能不能做到,他都要尝试一下。
“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朱慈烺道。
李岩却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殿下,不知你要如何处置李湘云?”
“暂时关着吧,等她更明白一些事理了,再放她走。”朱慈烺道。
李岩微微松口气:“殿下仁厚。”想一想又道:“李定国只是张献忠的一个义子,虽然有一些军略,但并不是太出众,殿下何以对他这么重视?再者,张献忠虽然暴虐成性,但对自己的十几个义子却是极好的,这些义子也都对张献忠忠心耿耿,殿下令李湘云捎的那些话,就算是说了,怕也没有多少意义……”
朱慈烺暗暗欣慰,李岩能说这些话,说明他真的已经放下了反叛之心,和朝廷站在一起了,于是道:“李定国虽然现在还不出众,但以后必有大成就,就用兵来说,张献忠连同其他的十几个义子,加到一块,怕也及不上他一人,本宫惜才,不想他被浪费,更不想他跟着张献忠那个恶棍造孽,所以想要收降他。”
李岩有所明白,但却不是太明白---李定国还只是张献忠身边的一个小将领,太子殿下何以知道他的用兵之能,并断言他以后会有大成就?
太子殿下不打算细说,李岩自然也不敢再问,此时脚步声响,一个全身披甲的大将匆匆而入,正是精武营副将刘肇基。李岩深鞠一礼,告退而出。
“殿下,就在刚刚,臣稽查德胜门军营,万金刚手下的一个百总高应东在房中自尽了,臣查他管辖的军库,发现原本作为损坏报备的一支遂发鸟铳不知去向,经他手下的指认,被建虏奸细盗走的那一支鸟铳,正是来自他的库中。”
“臣立刻带队搜查他的住家,发现他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原来高应东是一个赌徒,外面欠了很多的银子……”刘肇基道。
朱慈烺脸色凝重,他已经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黄石是黄,高应东是赌,两人因为各自的弱点被建虏奸细所捕获,不得不听从要挟,将遂发鸟铳从军营之中盗取出来---朱慈烺震惊的不是建虏奸细要挟两人的手段,而是建虏奸细何以能知道两人的弱点,并能准确的利用,这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需要相当的搜集沉淀才能完成。
而大明的东厂锦衣卫,两大老牌的谍报机构却一无所知,任由建虏奸细在京师兴风作浪?
朱慈烺对京师防谍很是担心,对东厂锦衣卫不敢有太多的期望,想着是不是可以密令军情司再回到京师?
但军情司返回京师是大事,一旦被东厂锦衣卫察觉,到崇祯帝面前写上一本,崇祯帝震怒,对他这个太子起了疑心,抵制他提出的政策,甚至收回他抚军京营的权力,那造成的后果,可比两三个潜伏的建虏奸细要严重多了。
所以必须慎重,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军情司绝对不可以轻易返回京师。
虽然军情司不能返回京师,但并不表示不能做事,在京营里,像黄石和高应东这样有不良嗜好,债台高筑,极易被敌虏利用的官员和军官究竟还有没有,又有多少?必须雷厉风行的进行一次清查,而这就是军情司的工作。
但使有不良嗜好之人,以后都不得在京营为将为官。
“臣治军不严,精武营出了这样的大篓子,责无旁贷,请殿下责罚!”刘肇基双膝跪地,向太子请罪。
虽然他只是副将,但去年击退建虏入塞归来之后,吴襄就以年老多病为由,渐渐淡出了精武营的日常操练和管理,一切都由副将刘肇基负责,现在精武营出了事,自然是刘肇基领罪。
遂发鸟铳是京营的利器,开封之战和击退建虏之战,都充分证明了遂发鸟铳的威力,这样的利器一旦被建虏获取并仿造,必然会对大明造成重大损失,那巨大的责任不是刘肇基所能承担的,且太子治军一向严厉,对任何人都不容情,所以他很是惶恐。
朱慈烺沉思不语。严格来说,遂发鸟铳被盗取,刘肇基责任并不大,但作为一军的主将,他必须为此次重大事件负责,不然不足以警示。
“罚俸三月,万金刚,鞭二十!”朱慈烺道。
刘肇基暗暗松了一口气:“谢殿下。”
“各部深刻检讨,堵上漏洞,遂发鸟铳从京营流出之事,以后绝不可再有。”
“是。”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不是太好,虽然很累、时间也很晚了,但却始终睡不着,躺在床上,脑子里始终在想事情,建虏奸细,军情司,东厂锦衣卫……俄而,女刺客李湘云忽然又拎着利刃,直刺而来……
清早,朱慈烺被叫醒。
一夜没有合眼,眼眶发红的萧汉俊向他汇报,经过一夜的大刑伺候,三个建虏奸细终于是熬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招了,三人之中,那个络腮胡的地位最高,但在京师潜伏最久的,却是那个商人,从十二年到现在,已经四年了,黄石和高应东的把柄,就是他收集到的。
据络腮胡子供述,他们是三个月前,也就是多铎兵败的消息,传回沈阳之后,被左参政,汉奸范文程紧急召集,前来大明从事谍报工作的,他们三人中,两个汉人,一个满人,但家族亲人皆在沈阳,接受细作训练的时间,都在三年以上,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盗取京营使用的遂发鸟铳,以为沈阳的建虏工匠进行仿制做准备。
他们进入大明的路线乃是经由蒙古草原,绕行山西,从大同进入大明。
朱慈烺眉头皱起,看来大同是一个破绽啊。
“据络腮胡讲,同一天和他们一起从沈阳出发的一共三组人,各组任务不同,彼此也不认识,进入大明的路线也不相同,但都受左参政,汉奸范文程的领导,他们在大同拿到了假身份,伪装成商人进京,然后在米行策划盗取我京营的遂发枪。”萧汉俊说。
朱慈烺脸色凝重:“也就是说,此时在京师,可能还有两组建虏的奸细?”
萧汉俊点头:“但那两组并没有和米行商人联系,他们怕是另有据点。”
“那个假商人在京师潜伏了这么久,可从他的嘴里撬到了一些什么?”
“有的。”萧汉俊取出信笺,呈给太子。
朱慈烺看完点点头:“有这些线索……骆养性应该可以做一些事情吧?”
萧汉俊默默。
原本,京师是萧汉俊布置的重点,但因为侵犯到了东厂锦衣卫的职权,惹的厂卫不满,太子命令军情司撤出,老实说,萧汉俊是很不甘心的,认为京师不可轻放,但圣命不可违,何况就传统来说,京畿乃是锦衣卫东厂的一亩三分地,岂容他人僭越?
而若非是太子的力保,萧汉俊本人肯定也会受到牵连,现在他虽然不是军情司照磨,但却依然在暗地里掌握军情司,管理着军情司的大小诸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崇祯帝对他也是容情了。
现在,京师有建虏奸细出现,即便是有手中的这些线索,但锦衣卫能不能顺藤摸瓜,成功的将建虏奸细一网打尽,萧汉俊心中是有疑问的。
他倒不是看不起三百年的锦衣卫,而是看不起骆养性,骆养性的能力只是一般,智谋更是差劲,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他骆家的身世。
如果是萧汉俊执掌锦衣卫,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在京师发生。
“锦衣卫那边怎么样了?”朱慈烺问。
萧汉俊回:“照殿下的命令,行动开始之时,臣派人知会了顺天府衙和锦衣卫,顺天府衙那边很快就回了信,锦衣卫却一直都没有回音。”
朱慈烺点点头,对两个衙门不同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顺天府衙是文官系统,太子府或者是京营有事,它公事公办,协助即可;锦衣卫是陛下的耳目,在没有陛下首肯之前,它绝不会轻易回信。
但这个动作却必须有,不然军情司就没有行动的正当性。
……
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都快要困死了,但朱慈烺却还是必须强打精神去上早朝。崇祯帝是一个勤俭的皇帝,早朝不辍,作为太子,朱慈烺必须有样学样,如果他有所偷懒,必然会引来崇祯帝的不悦,所以哪怕是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也得咬牙坚持。
临走前朱慈烺叮嘱萧汉俊:“派人将李湘云转移到军营中,严加看管,不得出任何意外。”
“是。”萧汉俊领命。
想一想,朱慈烺又问:“那个黎叔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东城的一家客栈。”
“嗯,令李岩和他谈一下,然后也把他送到军营。”
“是。”
太子马车离开,萧汉俊原地躬身,直到马车远去,武襄左卫的铁骑跟上,他才慢慢地直起身来,望着太子离开的方向。此时还不到卯时,夜色尚且漆黑,灯笼光亮下,他眼神中满是好奇,显然他有点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优待一个女刺客?
皇宫。
一如平时,在午门即将开启之前,内阁阁员,各部尚书等大臣都已经到了,太子马车出现,众臣列队迎接。朱慈烺下了马车,向众臣微笑致意,人群的后方,他看到了光禄少卿路振飞---昨天下午他离开皇宫后,崇祯帝立刻就召见了路振飞,不知道路振飞和父皇谈的怎样,可曾令龙颜大悦,并属意他为天津巡抚?
除了朝臣,朱慈烺还看到了一人。
那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除非是有召,否则是不用上朝的,今早出现在午门,一定是有公干---不用问,肯定是为了昨晚军情司的大动作,虽然陛下不准军情司在京师活动,但遂发鸟铳被盗取之事,乃是发生在京营之内,京营军情司有权力、有义务进行干涉,只要没有牵涉到京师的民政,就不算是违背崇祯帝的圣旨。
当然了,还要看太子和皇帝的父子关系,如果父子生疑,哪怕就是军情司正常履行职务,也有可能会惹得皇帝震怒。
见太子目光望来,骆养性急忙躬身行礼。
比起往日的混乱,今日的早朝四平八稳,倒不是因为言官御史都出京,没人瞎扯淡,而是春试在即,今日的朝议全部都围绕着春试在进行,春试乃是国家选才之大事,早有典范,群臣没什么好争执的,只有进行到最后之时,有人提及秦王田产的分发,认为三边总督孙传庭擅自处置,有越权之嫌,朱慈烺瞟了一眼,心知这一位乃是勋贵们的“喉舌”,又有人站出来弹劾四川巡抚陈文奇,说他每日里和文士聚会,不理川政,但立刻有人跳出来维护陈文奇,说陈文奇勤勉,岂有不理川政之事?
这中间,王之心将一份奏疏呈到了崇祯帝的面前,崇祯帝看完后,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目光迅速的扫了太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