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帝已经是激动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了,前日的军报,只是在牛栏山伏击大胜,全灭正红旗骑兵,逼得满达海自刎,这样的胜利,已经是大明少有了,想不到今日军报,太子竟然在潮白河杀败了阿巴泰,又一路追杀,将阿巴泰堵截在了墙子岭前面的谷中,一天一夜的围困,竟然把阿巴泰逼降了!
阿巴泰可不是别人,那可是老奴努尔哈赤的儿子,虏酋黄太吉的哥哥,他的投降,不仅仅是狠狠打了建虏一大嘴巴,灭了建虏人嚣张的气焰,更重要的是,大明朝终于一雪洪承畴和祖大寿两人投降的耻辱,比起洪承畴和祖大寿,阿巴泰的份量更重更足,对好面子的崇祯帝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伟大的胜利了。他为洪承畴修建祠堂,却不料洪承畴已经投降的羞辱,终于可以揭过去了。
激动,骄傲,威严,从己巳之变后,崇祯帝从来都没有这么荣耀过。
不过在荣耀之中,崇祯帝心中却也有一丝丝的不快。
因为随捷报一起到京师的还有太子的密奏,太子说,他想要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为防父皇惊骇,太子在奏疏里将其间的利弊得失仔细的分析了一遍,崇祯帝最初的确惊骇,看了两遍之后,才渐渐冷静下来。从理智上讲,如果能用阿巴泰换回洪承畴和祖大寿,对大明来说,确实是一件合乎利益的买卖,但崇祯帝心中的不快却还是难免--这小子,打了两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经过我和内阁的同意,就想要执行……别说你了,就是朕有些事情都不能任着性子来,都还要朝臣们商议,你何敢如此?可知道一旦被朝臣们驳回,你太子和我这当爹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现在,太子的密奏就在他的袖口里,他想着在群臣贺喜之后,如何召集重臣,就此事进行商议。
除了太子密奏,多铎的主力大军依然如泰山压顶一般的聚集在蓟州玉田一带,对京畿造成压力,也是崇祯帝无法完全开心的理由。在多铎没有撤走,京畿危机没有解除之前,崇祯帝一时半会还不敢高兴。
朝臣贺喜之后,乾清宫殿门缓缓关闭,内阁和六部重臣都被留了下来,崇祯帝取出太子的密奏,(注,明朝其实是叫密疏)交给众臣看。果然,看完之后,众臣都是动容,不是因为“换俘”之事有点异想天开,也不是因为大明朝是刚烈之朝,从来没有换俘之事,而是因为太子在密奏最后说,两天后,他就会释放祖大寿的儿子祖泽润。从墙子岭到京师,一共两百里,密奏一日到京师,算算日子,就算朝廷现在下令阻止,恐怕也是来不及了,不等朝廷旨意到,祖泽润怕是就已经被释放了。
这等于是先斩后奏啊。
太子太任性了。
如果是一般督抚,朝廷可以严厉斥责,并且派兵将祖泽润捉拿回来,但太子不是督抚,太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着天家的威严,如今太子已经放出话去了,如果朝廷驳回,岂不是打天家的脸?
再重要的是,潮白河和墙子岭连续两次大胜,都是太子的功劳,若没有太子,也逮不到阿巴泰,太子声威正隆,百姓欢心,陛下喜悦,朝臣们心中也都是佩服,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太子,需要比平常更大的胆子和更充足的理由。
朝堂一片静寂。
崇祯帝等待着。
渐渐,他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不满朝臣们不说话,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在连续大胜,声威日隆之后,太子的地位隐隐地已经快要逼近他这个皇帝了,满朝文武,明知道太子释放祖泽润有所不妥,但却也没有人敢首先站出来指责太子。
虽然说,最喜欢搞事的言官都不在朝,但朝中清流面对如此重大的事务,也不应该缄默不言啊?
崇祯帝脸色的笑意渐渐收敛,代之的是阴沉……他忽然想到了王德化从前线带回的消息,说,潮白河和墙子岭之战,数万官军都高呼“千岁千千岁”,无人提及万岁,各营军中,唯太子马首是瞻,作为皇帝的代表,派到京营和昌平的监军太监,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原本,各军将领对监军太监毕恭毕敬,事事都要汇报,但自从太子领军之后,对监军太监颇有限制,连带着各军将军对监军太监的态度,隐隐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山海关监军太监高起潜被贬到秦皇岛之后……
原本,崇祯帝是不屑的,王德化的密奏送上来之后,他怒不可遏:孽障,是想要为高起潜说话,离间天家吗?招来王德化一顿痛骂,当即革了他东厂提督的位置,若不是念着他过去的功劳,早就将他投入大狱了,吓得王德化噤若寒蝉,跪在地下连称死罪,但经此今日朝堂,崇祯帝忽然意识到,王德化所说,未必就完全没有道理,太子的声威,已经是赶上朕了……
玉田。
东方的晨曦现出第一丝的光亮,城外的大营中炊烟缭绕,汉军旗正在生火做饭,虽然昨日攻城受挫,但石廷柱三人并不放弃,今日依然要猛攻,因为刚刚从前方传来消息,豫郡王率领的主力大军在玉田去往三河的道路上受阻,怕是很难依照原计划,在七天之内杀到三河城,一旦进军缓慢,粮草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而方圆两百里之内,有粮草且能攻击的,只有一个玉田城,所以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必须拿下玉田城!
饱餐之后,三个汉军旗出营列阵,不同于昨日的正白旗和正蓝旗攻击西门,金砺的镶红旗攻北门,今日三旗主力都聚在西门之外,对西门发动猛攻,而在北门和东门,则设置疑兵,令守军不敢将全部兵马都聚集到西门。
“杀!有战无退,今日必须拿下玉田城!”
攻城之前,作为三旗之首的石廷柱召集众将,拔刀砍去桌角,以示决心。
“轰轰轰轰……”
和昨日一样,依然是大炮先轰,然后攻城方阵推着盾车向前压近,但和昨日相比,今日人数更多,气势更加惊人。除了石桥依然是双方争夺、激战的重点,云梯之战亦是惊心动魄。三旗重甲兵爬云梯上城,城上先用鸟铳,在六十步之内,将一些没有盾牌的清军打的血肉横飞,等近一些再用弓箭,金汁,滚木砖石相拒,最后以长枪刺之,重甲兵如雨点般的从云梯落下,虽然前赴后继,但依然不能攻上城头。
见猛攻不能奏效,图尔格出主意,令三旗各选猛将两员,分六队,各率五百人,给重金,组成敢死队,分六处同时上城,但有后退者立斩力斩不赦。于是,汉军三旗再一次放炮呐喊,三千精兵分成六队,一齐迈过壕沟,分六处登云梯上城。
因为都是得了重金的敢死,因此这一次的攻击尤其猛烈,面对城头的弓箭和鸟铳,皆死战不退,汉军旗又拼命放箭,压制城头的守军,一时城上城下炮火连绵,乱箭如雨,不断有人惨叫倒下。
危急关头,阎应元守在第一线,挥舞朴刀,连续将几个身披重甲,非常凶悍敌军砍于城下,在他沉着指挥下,守军虽惊不乱,长枪一起攒刺,将试图登城的清兵全部刺下。
“杀~~”
城下敌军呐喊之声忽然更加强烈,却是一百个建虏精锐白甲兵跟在敢死队之后,也开始爬梯攻城了。
建虏白甲兵是汉军旗的胆。见白甲兵参战,汉军旗军心大振。
一百个建虏气势汹汹,人人都三层铁甲,左手小盾,右手长刀,嘶吼之声,甚至是压过了三千汉军旗精锐,尤其为首的那个小佐领最是悍勇,手持双刀拨打箭矢,动作灵敏,很快就登上了城头,执刀乱砍,守军连续攒刺,竟然伤他不得,反倒被他连续砍杀了三四人。
有人喊道:“刺他的脸!”于是众人纷纷刺其面,小佐领无法抵抗,步步后退,一汤姓士兵,看准机会,持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另一士兵上前一刀,割下小佐领的头。
守军欢声大起。
原本,当白甲兵小佐领登上城头,挥刀乱砍时,城下汉军旗受到鼓舞,攻势更猛,不想仅仅几个眨眼,小佐领就已经身首分离,身子堕落城下。
小佐领战死,一百白甲兵倒也没有受到影响,继续爬梯猛攻,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白甲兵虽然都是三层铁甲,枪刺难以透身,但枪尖顶在他们胸口,用力猛刺,还是令他们疼痛不已,稍一摇晃,就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虽然下面有尸体垫底,不会受伤,但一时半会却也爬不起来,更有倒霉者,刚掉落云梯,城头的“金汁”就滚滚而下,将他们烫的惨叫连连,呼喊之声如鬼魅一般……
从清晨激战到下午,玉田依然不动如山,石廷柱三人,包括图尔格都是脸色铁青。
多铎的军令是两天拿下玉田城,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但现在三旗已经连续猛攻了两天,伤亡过半,士卒疲惫,想要攻下玉田,已经是不可能了……
“混账!”
距离玉田五十里,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上,多铎正在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跪在面前的一名汉军旗将领踢了一个筋斗。吓得那将领连连磕头:“豫郡王饶命,豫郡王饶命!”
却是汉军旗正黄旗统领巴颜,巴颜本是蒙古人,少小在汉人家中长大,其父更曾经是明军中的蒙古统领,天启年投降建虏,尽心尽力的为建虏效力,后病逝,巴颜在天聪八年袭父爵,例改三等昂邦章京,崇德七年(崇祯十五年)定汉军八旗,以巴颜为正黄旗固山额真。
此次他随多铎出征,被多铎派为先遣,为大军开路架桥,不过却工作不力,令多铎愤怒。
多铎指着巴颜的鼻子骂:“两天了,我大军一共只行进了五十里,你的路到底是怎么开的?桥又是怎么架的?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居然连一个壕沟都填不上,这样的奴才,我要你何用?”
巴颜吓的头也不敢抬,哭嚎道:“豫郡王,不是末将懈怠,实在是明人太狡猾,他们不但挖断道路,而且还把土石都挪走了,军中携带的铁锹镐头又不够多,冬季取土困难,填埋速度受到很大影响,不过请豫郡王放心,再有半个时辰,壕沟一定能填上。”
多铎更怒,再飞起一脚,又将巴颜踢了一筋斗:“再过半个时辰天就黑了,就算填上了又有什么用?”
巴颜急忙又跪好,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滚!”
多铎怒不可遏。
巴颜如蒙大赦,深深一个叩拜,急忙退出。
多铎在账内急促的踱步,咬着牙,脸上的怒气无法隐藏。
原本,他绕道玉田,从玉田攻击三河,第一目标是绕过明军重兵防守的蓟州,出其不意的杀到三河,重演己巳之变的旧事,令明国上下丧胆。对于明人可能会破坏玉田到三河的桥梁道路,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原以为就算明军破坏桥梁和道路,但时值冬季,河流渐渐冰封,大军完全可以采用清晨踩冰的方式过河。道路或有阻隔,但只要不遇上大雨大雪的天气,三百里的路,大军最多七到八日就可以通过。
但明军破坏道路的疯狂程度,却是超过他的预料。
从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平坦之地不说,只要是狭窄难行,不易绕行之处,全部都被明军挖成一个个的大壕沟,而且还将挖出的土石全部挪走,大军想要填平壕沟,必须到其他地方去取土,一来一去,就浪费很多时间。以至于两天时间,大军只行进了五十里。
最令多铎愤怒的是,明军不但破坏了通往三河的道路,而且连通往宝坻的道路也没有放过。
而宝坻,原本是多铎心中的备用方案。
如果三河不可行,那么就绕到宝坻,再从宝坻往西杀,过香河,到通州,虽然会多绕两百里路,但依然可以杀到明国京师城下,相比于三河,明军一定不会注意宝坻,但不想,明军连通向宝坻的道路都破坏了,前方前方探马传回的消息,不论是通往三河,还是宝坻的道路都已经被挖的壕沟纵横,残破不堪,大军通行,十分不易,此外还有小股的明军夜不收在活动。如果照这两日的行军速度,两天只走五十里,从玉田到三河的三百里路,一共需要十几天,而现在军中的军粮只剩下十五天了,一旦出了意外,大军很有可能会在进军途中断粮,那一来,大军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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