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天,吴甡所想的都是如何在事发之后,不露痕迹,悄无声息的为太子辩解和斡旋,以免太子遭受太大的攻击。但想来想去,却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他宁可舍了这个官帽,也要跳出来为太子辩解!
“殿下……”巩永固还想要劝。
但朱慈烺却打断他的说,微微一笑:“就这样吧。”翻身上马,目光看向西北,抬起右臂,大声命令:“走!”三千营主将贺珍,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护卫着他,铁骑滚滚,向西北方向而去。
“殿下~~”
巩永固捧着奏疏向前追了两步,见追不上,不禁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太子练兵都练疯了,刚刚取得了开封大胜,不进京休息,为什么还要去野训呢?难道不知道君父望子盼归的心情吗?
巩永固心思简单,一点都没有想到其中圈圈绕绕。
其时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拦不住太子,今夜又不可能赶到京城,吴牲和巩永固只能在涿州驿站先行住下。准备第二天进京。这一夜,吴甡辗转无眠,想了很多。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急急上路,往京师而去。
紫禁城。
乾清宫。
不等吴甡和巩永固进京,锦衣卫就已经报告了太子从涿州绕道的消息,崇祯听了又是惊讶,又是疑惑,春哥儿这是干什么?不继续向京师,怎么从涿州绕走了?难道又想去考察哪里的民情和军防了吗?
虽然不在朱慈烺身边,但对朱慈烺的动向,崇祯帝一直都有掌握,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将朱慈烺在河南的一举一动,回军途中绕道山西,考察山西民情,视察各地城防的事情,都一一清楚的禀报给他。对太子的这些做法,崇祯帝都是赞同的,如果没有“八十万石”粮食的事情,他倒乐见太子在各地多视察、多历练,以为以后治国的资本。但现在他心情焦躁,急于将朱慈烺唤到面前大骂一顿,因此根本无心情等待。
“派人传他回来!”崇祯帝道。
“是。”王德化急急去安排。
这时,锦衣卫来报,说离开涿州后,太子在三千营和武襄左卫的护卫下,往宣府方向去了。
听到此,崇祯帝更不耐烦了。
山西河南都是内地,太子视察情有可原,宣府却是边关,无关民治,太子到边关干什么?
崇祯帝虽然同意了京营在京师周边地区野训,但并不知道刘肇基此时正在宣府的事情。这等详细的小事,除非是皇帝问起,否则兵部不会禀告。
“传旨,令他回来!”
崇祯帝没多少耐性,刚才是口谕,现在直接改圣旨了。
不过旨意还没有发出去,吴甡和巩永固就觐见,两人都是风尘仆仆,跪在地上,巩永固呈上太子的奏疏,将情况一说。
崇祯帝大怒:“什么?督战野训去了?他难道没有收到朕的口谕吗?”
展开太子的奏疏,潦草的看了一遍,虽然儿子说的合情合理,但崇祯帝却看不到心上,心说朝廷百官都等着你呢,朕也等着你呢,为了你凯旋回京,礼部和兵部都忙碌快一个月了,你却说走就走?再者,朕都为八十万石粮食愁白了头,你却躲外面逍遥去了?不行,必须回来!
崇祯帝盛怒的样子极其可怖。吓的吴甡和巩永固早已经吓得跪倒。
崇祯帝心知也怪不了他们两人,太子的倔脾气,非是他们两人能劝动的。转头对王承恩吼:“还没写好么?”
吓的王承恩差点打翻了案上的砚台,慌的跪下回答:“回陛下,已经妥了。”
“还不去传?!”崇祯帝吼。
很快,传旨太监就出了京师,快马加鞭,急急向太子追去。
但太子早有预防,自从离了涿州就奔驰不停,还派了专门的后队盯防从京师来的使者,所以,传旨太监的马腿都快要跑断了,但却依然没有追上太子。
三天后。
鹞儿岭。
朱慈烺于黄昏时分抵达京营大营,而刘肇基他们是今天上午刚刚到达,并立起营帐的,听闻太子驾到,急忙列阵迎接。一眼望过去,从刘肇基马进忠杨轩,一直到最基层的长枪兵,每一个人都是风尘仆仆。跟在太子身边的三千营和武襄左卫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人都是一脸疲惫,战马也都有气无力。
从涿州到鹞儿岭,四百多里的路程,三天赶到,不论对人还是马,都是严峻的考验。
顾不上休息,朱慈烺进到中军帐,升帐议事。
虽然很紧张,但总体还算顺利,他本人没有被传旨太监追上,而宣府本地的官员和驻军也没有找刘肇基的麻烦,在路过宣府时,宣府巡抚李鉴甚至还派人慰劳,送了猪肉和粮米。
朱慈烺下令,今夜取消晚操晚课,用完晚饭,全军立刻休息,明晨寅时(四点),大军开拔,进行长途操练---时间紧张,朱慈烺不敢多停留,他必须争分夺秒的执行自己的计划。
“遵令~~”
众将听令,但无人知道太子的心思。
众将退出去之后,朱慈烺召见了整个宣府之内,唯一的一名知情者,军情司照磨萧汉俊。河南一别,到今日已经一个多月了,萧汉俊不但是被晒黑了,而且皮肤干裂,嘴唇青紫,状甚凄惨--张家口地区昼夜温差大,风沙也大,萧汉俊皮肤娇嫩,又执行秘密计划,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变成这般模样倒也不奇怪,不过萧汉俊眼睛里的笑意和潇洒却不改。
见到太子,他第一句话就是:“殿下,从三月到现在,你给臣的二十万两银子已经全部用完,到现在一钱银子都不剩了。”
朱慈烺心说萧汉俊真是“狡猾”,知道我要搞晋商,要有钱了,所以提前和我哭穷。板着脸:“银子会有的,不过晋商和建虏勾结之事,你到底查清了多少?”
萧汉俊微微一笑,取出两个信札,呈给太子。
其中一个尤其厚。
朱慈烺取了看,厚的一封是萧汉俊已经调查详实,可以确定的一些事情,朱慈烺看后触目惊心,就像他猜测的那样,张家口名义上的交易对象是蒙古喀喇沁部,但实际上交易的对象是建虏人,蒙古人只不过是建虏使用的白手套,所有从张家口获取的物质,蒙古人连一成都用不到,剩下的九成都是在为建虏服务。
盐铁,茶叶,布匹,中药,这些也就罢了,辽东本地多多少少都有些产量,加上有朝鲜那个破口,大明已经很难用这些东西封锁建虏了,所以最让朱慈烺愤怒的其实是两项:一个是粮食,另一个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硫磺和硝石。
这两项物资都是辽东不能自给,同时也是大明非常稀缺、严格管控、决不允许流向建虏的战略物资,但照萧汉俊的秘密调查,每年通过张家口流向辽东的粮食和硫磺硝石,不在少数。
萧汉俊列举了一些例子,查到了晋商在张家口囤积粮食,盐铁,硫磺和硝石的几处秘密地点。
只要大军一到,全部查封,这就是如山的铁证。
当然了,这些事情并非是萧汉俊一个月,而是上任军情司照磨的第一天,就依照太子的命令,开始着手调查的,将近半年,终于是有所收获。
朱慈烺越看心情越沉重。
那么张家口的情况,朝廷到底知不知道呢?
关于第一点,张家口和大同马市交易的主体是建虏,而非蒙古喀喇沁部,喀喇沁只是白手套的事情,大明朝廷心知肚明。故意装作不做有两个考虑,一来是力求稳定宣府边防,自崇祯九年,重开大同和张家口的马市之后,建虏就不再侵扰这两个地方,宣府兵和大同兵可以比较大胆的参与其他地方的战役,而朝廷对这两个地方的拨款,每年都在下降中,间接的减轻了朝廷的财政压力。
崇祯十一年,时任宣大总督的卢象升曾经就此事上过一份奏疏,言明利弊,而崇祯帝接受了卢象升的建议,同意与建虏操纵的蒙古部进行合法贸易,先求稳定宣府边防,再设法离间满蒙关系。同时也能从张家口贸易中获取急需的战马。
而建虏则想要从互市获取需要的粮食和盐铁,所以崇祯九年之后,建虏再没有攻击过宣府和大同,以求保证贸易的继续。
就这样,双方各怀鬼胎,张家口贸易得以存在,即使是在松锦之战最激烈的时候,张家口贸易都没有停止,松锦之战结束之后,张家口贸易更是一如往常,丝毫都没有凝滞。
张家口贸易保证了宣大的稳定,但却丝毫不影响建虏从关外和蓟镇向大明发起攻击,明朝君臣曾有过的一些宏图远略,比如离间满蒙关系什么的,几乎全部落空。
并非没有朝臣反对,但出于种种考虑,加上晋商集团的游说,大明朝廷最后还是默许了张家口贸易的存在。
第二个问题,张家口走私粮食硫磺和硝石之害,朝廷知道吗?
应该说,朝廷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在设立马市之初,朝廷就制定了极其严格的检查制度,所有交易的物资都要经过层层检查,确保没有禁品,才可以和蒙古人交易。但有违反,都是杀头的大罪。
只不过制度设计的再严密,在架不住人心的贪婪,到现在为止,张家口大部分的检查制度,都形同虚设,只要给银子,官员和士卒们才不管你车上装的是什么呢,给银子就放行。
朱慈烺越看越心痛,崇祯十一年,卢象升做宣大总督时,还能令行禁止,对走私有相当遏制,但现在却已经完全崩坏了,这其中,有两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个是时任宣府巡抚的李鉴。另一个则是宣大总督江禹绪。
晋商能在张家口为所欲为,自成一体,没有官员的保护是不可能的,而宣大总督江禹绪从七品的口北道(张家口)分巡道,宣府巡抚,一路做到宣大总督,对宣大事务极为熟稔,和晋商关系良好,崇祯十四年,周延儒起复为相,作为周延儒门生的江禹绪被第一批提拔。从宣府巡抚直接擢升为宣大总督。
吏科给事中章正宸极力反对,以为江禹绪初为巡抚,尚未有政绩,不宜再提拔为总督,但反对无效,章正宸也因此得罪了周延儒,被谪戍均州。
历史上,周延儒在十五年倒台后,江禹绪被顺理成章的撤职。
而宣府巡抚李鉴为四川安县人,崇祯元年进士,崇祯十五年时巡抚宣府,十十七年初被罢职,之前的经历,史书记载不详,但非常明确的一点是,崇祯十七年,被罢职的李鉴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宣府,李自成的大兵就到了,宣府太监杜勋和总兵开门迎贼,巡抚朱之冯自缢殉国,李鉴则被闯军拷拿钱财,等到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他聚众杀了大顺宣府守将,投降建虏,做了清朝的官。
历史上,这两人都是贰臣。
江禹绪后来还做了建虏的湖广总督,任上坚决执行建虏的剃发政策,杀人无数。
关于这两个人传言,萧汉俊听到不少,但没有证据,所以都写在了第二个信札之上。
李鉴的传言较少,大部分都是江禹绪的。
看来江禹绪真不是什么好官。
此外还有两人也应该为张家口的糜烂负责,那就是口北道(张家口)分巡道程绍孔和张家口抚夷都司甄祥。
作为直接管辖张家口的官员,一文一武,他两人应该比总督和巡抚更清楚张家口的情况,但却毫无作为。
看完这两个信札,朱慈烺意志更加坚定,张家口之弊,非清除不可。
“殿下,张家口范家,王家,最近这两天会有商队要出关,前往草原和蒙古人进行大宗交易。现在他们的商队就停在来远堡。”萧汉俊道。
“那正好。”朱慈烺声音平静,眼睛里的怒火却是藏不住:“人赃俱获,一举拿下!”
凌晨寅时(四点),太子朱慈烺统两千骑兵,四千步兵,向张家口扑去。
天放亮时,大军到达葛峪堡附近,下午时分到羊房堡,到这里,距离张家口已经不过七十多里了,朱慈烺令大军原地休息,等众军吃饱喝足,又休息了一个时辰后,朱慈烺召集三千营贺珍,武襄左卫宗俊泰,刘肇基,马德仁和杨轩,向他们说明此次野训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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