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朱慈烺得到两个好消息。
第一,新任左都御史李邦华进京了。
原本李邦华早就应该进京,但因为淮安之乱所以多耽搁了几天。
有了李邦华,朝堂之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承担首辅重任的大臣了。
吴甡虽然多智,但太过锋芒毕露,不懂圆柔,处处竖敌,不是宰辅之才;而蒋德璟虽有些才能,但骨子里还是带着迂腐,加上又是朝堂上的东林领袖,所以也不适合做首辅。
李邦华虽然也是东林人,但他不迂腐,且离开朝堂这么多年,和东林早已经生疏,最重要的是,在淮安之变中,李邦华展现了他识大体,懂大局,不拘泥小节,为全局谋划的大智慧。这样的臣子,才是现在最需要的。所以朱慈烺思谋着,找机会一定要将李邦华推到首辅的位置上去,以取代“奸相”周延儒,为整饬吏治做准备。
但朱慈烺没有同李邦华见面,一来是避嫌,二来李邦华现在的职务是左都御史,是言官之首,不但弹劾朝臣,对皇帝和太子也是有监督职责的,所以不宜毫无理由的见面。
第二,赵敬之的长子,前往澳门购买西洋精铁的赵直也进京了。他一共带回了一万斤的西洋精铁,就弹簧的制作来说,足可以生产两万个弹簧,装配两万支遂发鸟铳了。朱慈烺大喜,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了地--有了这批精铁,遂发鸟铳终于可以大批量的生产了。
朱慈烺在王府亲自接见赵直。
赵直三十多岁,谦谦有礼,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商人,倒像是一个书生,和太子对答时,虽有点紧张,但却也是不卑不亢。除了商事,太子问起澳门的人文风情,佛郎机人的生活习惯,他也能对答如流。
原来他会说葡萄牙语。
朱慈烺大为惊奇,大明缺技术缺人才,但如果想要从西洋引进,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语言问题,虽然有汤若望这样的懂三国语言的达人,焦勖赵仲也略懂一些,但他们都是朝廷文官,汤若望又是西洋人,真正使用起来远没有赵直这样的商人方便。
加上其弟赵桓,朱慈烺对其父赵敬之的家教颇为佩服。
赵直,或可有大用啊。
“赵直,佛郎机人就没有怀疑你买精铁的用意吗?”朱慈烺问。
“佛郎机人在商言商,对精铁的用途并不关心。”赵直回答。
“佛郎机人制作精铁的方法,你可晓得?”
赵直摇头:“臣不知,不过臣听佛郎机人说过,西洋精铁非用西洋的煤和铁矿石不可,用大明的煤和矿石,做不出同样的效果。”
朱慈烺点头:“辛苦了。粮店煤店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来找我。守信,给赵直一块腰牌,准他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谢殿下。”赵直退下。
傍晚,朱慈烺又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攻下归德,并且已经占据河南大部分地盘的李自成,正在大规模的整训麾下的兵马,也就是说,流贼正迈向正规化。作为穿越者,尤其是整顿京营之后,朱慈烺比任何人都清楚军队正规化的作用,虽然李自成的正规化,可能只是向官军学习,比之朱慈烺在京营实施的整训,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小瞧,毕竟李自成的人马太多了……
晚上,朱慈烺亲临火器厂,视察遂发鸟铳的生产情况,早在一月前,火器厂就已经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不停火的在生产了,如今西洋精铁运到,就更是加班加点,全力动员。毕懋康守在几台“缠丝机”的旁边,紧盯弹簧的生产,炉光照着他的脸,他眼睛里满是血丝……
这一夜,朱慈烺又失眠了……李自成如山如海的兵马,火炮,掌握决胜关键的遂发枪,朱仙镇的血战,一一在他梦中出现。
第二日,朱慈烺一直等待的一个关键人物来到了京师。
原督师辅臣杨嗣昌账下重要幕僚李纪泽。
李纪泽,山西祁县人,历史上并无明确记载,朱慈烺也是穿越而来后才知道他的名字。杨嗣昌生前极其器重李纪泽,但因为李纪泽没有功名,只是一个秀才,因此难以推荐他到朝中做官,从杨嗣昌最初担任兵部尚书之时,李纪泽就是杨嗣昌的幕僚,杨嗣昌的攘外安内,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他都参与颇深。三年前,其母病故,他不得不归家丁忧,而就在这期间,杨嗣昌督师湖广,结果出现重大失误,被张献忠偷袭攻破襄阳,杨嗣昌忧惧而死,李纪泽也就成了无主的孤鸟,只能在家闲居。
这样的人才,正是朱慈烺急需的,因此他立刻派人召李纪泽入京。
“臣李纪泽见过殿下。”
朱慈烺不是在王府,而是在城外大校场的中军帐接见了李纪泽。李纪泽跟随杨嗣昌多年,在府邸中的时间怕不会比营帐中多,营帐里议事,应该能给他亲切之感。
“李赞画请起,赐座。”
太子已经任命李纪泽为京营参谋司的赞画。所以称他为李赞画。
李纪泽在马扎坐下。
五十多岁,须发斑白,一袭布衣,额头上皱眉纵横,颇有风霜之色,眼神也有点黯淡,好像还没有从老长官杨嗣昌身死的忧愤之中走出来。
朱慈烺不着急,和李纪泽慢慢地聊,从沿途的见闻,山西各地的灾情和匪情,最后聊到杨嗣昌。
虽然和太子第一次见面,但李纪泽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的惶恐,他举止从容,对答得体,说话清楚而有条理,不愧是跟着杨嗣昌见过大世面的人。
不过当太子提到杨嗣昌的名字时,他眼睛里还是流出了藏不住的激动。
杨嗣昌身死之后,朝堂上下对他非议颇多,很多人上表弹劾,虽然被崇祯帝压下了,但不久之前,刘宗周提议“追戳”杨嗣昌。原本平息的事件好像又起波澜了,刘宗周弹劾左良玉、贺人龙还有杨嗣昌之事已经传遍天下,李纪泽当然也听说了。身为杨嗣昌的心腹幕僚,跟随杨嗣昌多年,深知很多事情的决策内幕,他不能不激动,不能不想着为老长官辩解,不过太子没有问,他不能多说,只能强忍着。
朱慈烺假装没看出,只询问他剿灭流贼之法。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法已经失败了,他想知道,杨嗣昌的这位高参,有没有其他更高明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