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三文日报》今日只为了一个读者,那就是他。
三文日报越是将马嘉植骂的一钱不值,马嘉植的罪过就越是轻飘。朝堂因此卷起的风浪,就会越小。
堵胤锡良苦用心啊。
……
都察院。
左都御史钱谦益放下手中的《三文日报》,脸色更加的难看。
这个马嘉植,可真是捅了一个马蜂窝啊,虽然已经是调到了浙江分院,但毕竟还是直属于都察院,属于是他的下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马嘉植的长官,他肯定是得有所解释。
现在看了《三文日报》,他心中的主意更加坚定,马嘉植是不能保,非得严惩不可了……
……
杭州。
深夜。
火把摇晃。
一大彪的锦衣卫忽然出现在了城南,随即闯入洞开的宅门,直入院中,火把光亮中,锦衣卫动作急促,风尘仆仆,就好像他们是赶了很远的路,方才赶到这里来的。
院子里没有人,但堂屋的光却是亮着,隐隐有人影。
奇怪的事,院子里动静这么大,锦衣卫如狼似虎,脚步都快要把院子踩塌了,但却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搜!”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一挥手,于是锦衣卫兵分两路,一路奔向西边的厢房和柴屋,锦衣卫千户则领着另一群人直奔北面正屋。
“砰!”
堂屋的房门被撞开了,夜风猛的灌进。
前面的两个锦衣卫却愣住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锦衣卫千户等不及,伸臂猛的分开他们,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穿布衣,面色消瘦的中年文人正端坐在门后的椅子上,面对破门而入的锦衣卫,毫不惊慌,就好像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一样,
而在他的身后,一口崭新的白木棺材正摆在中央。
中年文人就这么坐在棺材前面的椅子里,荣辱不惊的看着他们。
锦衣卫千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他的印象里,有太多的官员见到锦衣卫立刻就软了脚的,甚至是涕泪皆下,扶到扶不住的,眼前的这个犯官倒是有些胆气,怪不得会被朝廷连夜六百里加急缉拿呢。
“都察院浙江分院,佥都御史,马嘉植是吗?”千户冷冷问。
中年文人站了起来:“是我。”
“拿了!”千户一声喝。
两个锦衣卫立刻扑上去,将马嘉植拿下,并且上了枷锁。
马嘉植闭上眼睛,任由索拿,毫不反抗。
随即,锦衣卫现场展开搜索,屋里一件东西都不放过。身为佥都御史,四品官员,马嘉植竟是寒酸的很,正房厢房里竟然都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唯一的供在堂屋正中的五枚隆武通宝的银币,居然还是去年陛下赏赐给他的---自从得了赏赐之后,马嘉植就将银币供了起来,一分也没有动。
而在那口白木棺材里,发现了他的官服。
连官帽带官服,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只要马嘉植本人往里面一躺,那就齐了。
见到此情此景,锦衣卫千户的脸上忍不住漏出了怪异的表情,对马嘉植多看了两眼,然后挥手道:“带走!”
……
九月末。
马嘉植的奏疏依然在京师传唱,大街小巷,酒楼茶肆,人人都在议论此事,但隆武帝的注意力却已经从马嘉植的身上移开了,九月之后,马上就要进入冬季,建虏今年如果想要入塞抢掠,最近一定会有动作,于是他发下严诏,要军机处严令蓟辽长城各处的守军提高警惕,广派夜不收,提防建虏今冬可能的偷袭,军情司锦衣卫更是要时时紧盯辽东。
关于辽东的命令刚发出去,隆武帝收到了军情司保定分司的密报,看完之后,他脸色一变:“召内阁!”
……
保定。
巨石落湖,必有波澜。
马嘉植的奏疏轰动天下,激励了暗中的反对者,一些原本不敢出头的士绅开始蠢蠢欲动了---今年,朝廷在直隶保定地区试行摊丁入亩,保定徐标衔有圣命,强力推行,直隶保定地区的士绅们虽然极度不满,但却也不敢公开对抗,夏粮收获的时候,他们就“忍气吞声”的交了一部分,现在秋收连着年底,他们要将剩下的田赋全部交齐,为此,徐标连发公告,督促各级官员征收,眼见无法抵抗,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保定地区的地主士绅原本都准备要认命了。
但就在此时,马嘉植的奏疏腾空而出。
当马嘉植的奏疏在保定地区流传开了之后,情况立刻就有了改变,那些本就不情愿的地主士绅都在幻想:马青天上疏死谏了,陛下会不会改变心意,改弦易张,收回摊丁入亩的政策呢?
于是,他们开始磨磨蹭蹭,找寻各种理由,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
作为保定巡抚,大明朝第一个提出“摊丁入亩”的人,徐标深深知道,摊丁入亩的成败,不但关乎他的仕途,更关乎他的名声和身家,因此,摊丁入亩是绝不能失败的。在感觉到地主士绅的软对抗之后,他立刻行动起来,一边软言相劝,一边贴出告示,再一次的重申,十月底之前,所有的田赋都必须交到府库,但是延迟,都以“逮赋”论处!
---自从朝廷加大对逮赋者的惩处之后,逮赋已经成了一个大罪,轻者加倍罚款,重则剥夺身份,下狱论罪,三代不得科举,几管齐下之后,已经没有人敢轻易逮赋了。
不过在地主士绅们看来,摊丁入亩的分摊,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交的,现在只是试行,徐标无权重处他们,于是他们编出各种段子,诋毁讽刺徐标,说徐标是大酷吏、大贪官,各种传闻说的绘声绘影,又鼓动佃户贫民上街闹事,抗议徐标的不公。
徐标派兵上街维持秩序,双方竟然是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了一两个人,幕后的地主士绅们就更是“义愤”了,他们鼓动更多的人上街,要求朝廷撤换徐标。徐标也不客气,派出更多的兵丁上街。
一时,保定地区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大乱好像就在眼前,而弹劾徐标的奏疏,也如雪片一般的飞入京师。
……
而就在死人的第二天,内阁辅臣、兼着户部尚书的倪元璐就来到了保定。
---从时间推断,他肯定不是因为死了人,才匆匆赶到保定的,而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出发往保定而来了。
倪元璐到保定之后,连发命令。
“兵马都撤回营!”
“告诉街上的百姓,此事本阁一定会查清缘由,秉公处置,尔等回家即可,如果不回,一律以作乱论处!”
有明一代,阁老的身份是相当尊贵的,倪元璐一到,保定情势立刻就稳定了不少。
兵马撤回营中,街上的百姓也都散去了。
见内阁阁老居然来到了保定,地主士绅们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他们纷纷代表百姓心声,要求撤换徐标。
----谁也不提摊丁入亩,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撤换了徐标,摊丁入亩的试行,自然就会无疾而终。
倪元璐当日没有见他们,只是定出了日子,三天后,在都察院保定分院会见所有保定士绅,有什么冤苦,到时可以直接和他诉说。
“听说了吗?倪阁老这次来,就是为了惩治徐标。”
“那太好了,徐标酷吏,苦保定太久了!”
夜晚,谣言不胫而走。
……
三日后。
保定士绅齐聚都察院保定分院,因为人数太多,大堂放不下,所有人都挤在大院之中。他们之中,有致仕官员的子弟,有举人身份,但却没有出仕为官的闲散,也有拥有大片土地的,朝中有官员后台的大地主,当然了,更多的人则是来看热闹,他们都想知道,倪阁老为什么来?朝廷又会如何处置徐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