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整儿献营的军需供应、各种后勤补给的统计和筹划,都由他负责,正是因为有他辛勤的工作,多方筹备,献营才能一次又一次的从逆境走出,不论张献忠的亲战,还是李定国的奇袭,都离不开他幕后的操劳,但可惜的是,他一直都有一种感觉,在张献忠心中,最看重的是李定国,而不是他。
这让他不忿。
当老四带着老六投降朝廷的消息传来后,他表面震惊,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看见没有?老四果然是有异心的,义父,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这么多年,你一直信任他,其实都是瞎了眼!对你真正忠心,你最应该倚仗的,应该是我呀!
不过短暂的快意之后,孙可望也迅速感觉了灭亡的彷徨和恐惧,尤其是当李自成身死的消息传来,张献忠心态大变之后,那一种彷徨和恐惧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完了,这天下只剩下我们这最后的流贼了。
这绵延的大山,我还能走出去吗?
官军围捕甚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到,过了今夜,又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孙可望心中发冷,对前途越发悲观,但因为太累了,不知不觉,他还是睡着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有人推自己。
啊,难道是官兵来了?
心中大吃一惊,在睁眼的同时,右手本能的去抓放在身侧的刀柄。不过当见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蜡黄的、面无表情的脸之后,他一下就轻松了,收回抓刀的手,全身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的说道:“老十三啊……”
“大哥,我有话和你说。”
刘志压着声音道。
此时正是黄昏,外出围猎的十几个人已经回来了,虽然所获不多,只有几只兔子几只山鸡,还摘了一大包的蘑菇和山果,远不够这两百多人果腹,但终究是有吃的了,整个营地掀起欢腾,随即烧火造饭,营地一阵忙碌。
而这时,刘志却来见孙可望。
落日的余晖照着他的脸。他脸上的鞭痕清楚可见,额头还有一个肿包,那都是这些天他被张献忠鞭打乱踢而来的。
不过刘志的目光里并不见怨恨,他表情始终阴沉,令他看不到他的内心。
“什么事呀?”孙可望坐起来。
刘志没说话,只用目光指了指远处。
孙可望明白了,刘志是有密事,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和他单独说。
孙可望思谋了一下,目光本能的回望了一眼张献忠帐篷所在的方向,然后点头:“走!”
两人站起身,往林子的深处走去。
刘志的亲信金忌九和孙可望的两个亲兵跟随,到走出百十步,离营地远了,三人便站住脚步,于周围警戒。
而此时,刘志和孙可望已经开始密谈。
……
“你说什么?”听刘志说完,孙可望一脸惊骇,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对他来说,刘志所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怎么可以,他又怎么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不那么做啊。
刘志却非常平静,蜡黄脸毫无表情,他看着孙可望,将自己刚才的话,无比冷静的再重复一遍:“我说,义父已经疯了,当不得我献营的主了,继续下去,我们每一个人都得死,不死在官军死中,也得死在他手中。我已经反复想过很多次了,能救我和营中兄弟的人,只有大哥你!从今日起,我刘志唯大哥你马首是瞻,但是大哥你有命令,不论是做什么,我都死命相随!若有一字违背,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说着,刘志就跪了下去,向孙可望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你胡说什么,你是疯了吗!”
孙可望急的跺脚,脸色惊骇而扭曲。
刘志说的隐晦,但意思却是明白,那就是刘志要拥他为献营之主,取代张献忠!
----在张献忠身边这么多年,孙可望对张献忠的暴虐和狰狞,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在张献忠的威压下,献营上下,很多人都像奴隶一样的臣服着,对张献忠的命令,从不敢有二意,若是站起来反抗,不要说别人,就是他自己也没有那样的胆子。
就像是一座山,死死压在孙可望和一众献营将领的心头,又像是一尊神,张献忠已经成了献营上下的信仰,谁也不敢不听,更不敢反抗,除非是张献忠死了,否则他们是绝不敢有妄想的。
因此,虽然献营已经是危在旦夕,虽然刚才的那一个掌掴,令孙可望羞愤无比,恨不得找地缝钻下去,但他依然不敢有其他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成功。
可没有想到,刘志居然提出了如此大胆、想要颠覆张献忠的想法。
刘志不想活了吗?
又或者是疯了?
孙可望惊骇。
但从刘志脸上的斑斑鞭痕和阴冷的目光里,他却又看出了其间的决心。
是啊,他被张献忠掌掴了一下,都感觉羞愤,何况天天被鞭打的刘志呢?
是人都有脾气,刘志有此想法,倒也正常……
而在这一瞬间,孙可望心中忽然也是一动。
-----说到个人的野心,孙可望其实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性格,他一直都想要建一番功业,在内心里,更以张献忠的接班人自居,也因此,他才处处看不惯李定国,私下里给李定国使绊子,担心的就是被李定国所取代。
而现在,在李定国和刘文秀归顺朝廷之后,就只有他和刘志两个人跟在张献忠身边了,两人各有心腹,如果刘志愿意拥他为主,两人合力,取代张献忠,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到献营之主的身份,孙可望的血就有一点热。
虽然献营已经大变,只剩下三百人不到,在官军的合围之下,已经是危在旦夕,但众人之首,可以随意发号施令,拥有权柄的巨大诱惑,还是令他心动。
---对别人来说,献营之主,不过就是一个流贼头,但对身在献营十几年,几次打散,又几次再起的孙可望来说,却是有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他一生的所在,一生的追求,也是他一生的禁锢----但是献营在,张献忠在,他就无法摆脱。
除非他能成为献营之主。
而在献营之主的诱惑之外,
还有一笔大财富在孙可望心中蠢蠢欲动。
当初在岳州败逃之时,除了少部分的精锐之外,孙可望也将张献忠从武昌等地搜刮和楚王府里缴获的两百多麻袋的金银财宝,全部都用骡马驮走,后来在山中逃亡不便,便悄悄找一个地点埋了,其间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后来和张献忠汇合,孙可望不敢隐瞒,全部告知,张献忠对此颇为欣赏,严令他将知道地点的人全部处决,到今日为止,除了他和张献忠,再没有人知道财宝埋藏的地点,连李定国刘文秀都不知情。
前些日,李定国提议渡过长江、西进洪湖监利、经略荆州府之时,张献忠只所以没有同意,其实也有这个原因,那就是张献忠想要找寻时机、取出财宝,继而用这批金银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如果张献忠死了,那这一批财宝的埋藏地点,就只有他孙可望一个人知道了。
那一来,即便事败,他也可以隐姓埋名,做一个富家翁。
孙可望心思急转。
“大哥,张献忠鞭打我也就罢了,谁让我是后来的,也没有立过什么功绩?但献营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是我献营的中流砥柱,为我献营劳苦功高,若没有你的筹划和辛勤,献营早就被朝廷剿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