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踱了几步,朱慈烺继续道:“自朕识字开始,朕的老师就在教授朕为君之道,做太子时,朕亲眼见到先帝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但国事却没有太大的起色……”
如果是过去,听到新皇说先帝治国没有起色,殿中群臣一定会微微挑眉,但今日,他们一个个却都是脸色平静,不唯先帝治国,却有不逮,也不唯隆武帝还是太子之时,就力挽狂澜,连续取得内外的胜利,更因为,隆武帝时常就有一些检讨,他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并非先帝不努力,也并非群臣不尽责,实乃是大明病了,而且不是小病,是大病!”
“那么,病从何来呢?”
说到此,朱慈烺停住了。
殿中雅雀无声,无人敢回答。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有病,而一个王朝,每到两百年之后,也都会疲病缠身,如果应对不当,一朝覆灭,也不是不可能,强汉盛唐,当年是何等的辉煌?但最终都没有逃过这个命运,究其原因,就是国家创立之初,君王和臣子都是奋力进去和开拓,学习先进知识,创造盛世,但到了中后期,一个个就开始安于现状,只知享乐,即便国家已经有了疾病,却不敢大刀阔斧的医治,一拖再拖,最终走入了历史的废墟!”
“简单讲,王朝之病,就是不思改进,固守成见,这样的朝,不亡也难!”
“我大明洪武皇帝开国,到现在已经享过两百七十余年,算日子,也已经是到了疲病的时间了……。”
听到此,殿中群臣的脸色终于是微微一变。
皇帝说朝廷病了,而且隐隐暗喻,大明要重蹈强汉和盛唐的覆辙,他们如何能不变色?
而新科进士们一个个更是惊恐,在这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当今皇帝,说话竟然如此直接。
“那么病在哪呢,一言以蔽之,就是财税,就是银子!”
隆武帝清朗的声音,继续在殿中回荡。
“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国家财税减少,库中无钱无粮,一旦天灾人祸,国家无力赈济,流民就会揭竿而起,王朝就会灭亡。”
“那如何改财税之病呢?”
“朕以为,要改财税,先的改选人。”
“圣人云,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如果不能救世,就算你学富五车,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人才,国家选来做官,岂不是误国误己?”
“那么什么才是救世之学呢?”
“四个字,经世致用!”
听到此,新科状元王夫之微微一颤--成为新科状元,他激动的心情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站在这文华殿中,面对着隆武帝,他脑子里轰轰轰地,不过当陛下说到王朝疾病,尤其是说到“经世致用”四个字之时,他再一次的激动起来,这些正是他在南京之时,和黄宗羲顾炎武日夜讨论,相互都赞同的议题啊。
“这正是朕改制殿试、增加农政和数学的原因。”
“农政是国家根本,不知农政,难为我大明好官。”
“数学不止是计算数目,也是基本的逻辑与推理训练,没有逻辑和推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四书五经读的再好,也不过是糊涂人,糊涂官。”
“重名节而轻实务,是文人的通病,做文人可以轻实务,但做官员却不可以!”
“总之一句话,圣人之学,仁义道德,是天下之根本,不可丢弃。但官员所学,却不能限在圣人之学之内。四书五经,八股文读的再好,能够收复辽东,剿灭流贼吗?能改变流民千里、国家积弊丛生、财税入不敷出的困局吗?”
“不能!”
“先帝于圣人之学最为重视,常常想要恢复古道,教导臣子,令臣子都成为春秋里的大义,但结果是失败的。”
“朕不会重蹈覆辙。”
“建虏人靠的是铁甲弓箭,我们要收复辽东,也只能依靠铁甲弓箭。流贼亦是如此。”
“而要铁甲坚固,弓箭火器犀利,靠四书五经和八股文是改进不了的,只有采矿、冶金、铸造、火药、数学等相关技术一起前进,我大明才能造出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大炮来,也只有如此,才能收复辽东,击败蒙古,还我大明一个郎朗太平和煌煌盛世!”
“现在掌握这些学科的,都是西洋人,朕希望有一天,精通这些学科,发扬光大的,能是我大明人!”
“如果真有那一日,朕一定会开心大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的殿中之人,从群臣到新科进士,一个个都是惊讶震撼,朱慈烺也有点累了,最后,他目光望向新科进士们,缓缓说道:“你们是我隆武朝的新科进士,也是第一次经由农政和数学考出来的大才,朕希望你们能不负所托,放弃墨守成规、偏执偏见的想法,放开眼睛看天下,多学多思,以大明强盛为己任,为百姓造福,为国家谋利!”
……
隆武帝在新科进士面前的演讲,于朝堂之中,形成了不小的轰动,虽然在当日推行殿试改制之时,隆武帝在朝堂上就已经有所解释,但今日面对新科进士,隆武帝说的更为透彻(大胆),虽然没有直接否定圣人之学,但隐隐是要拔高采矿、冶金、铸造、火药、数学等西洋科学的位置,并且鼓励大明学子多加学习的姿态,却已经是毫不掩饰了。
消息一出,一些内心里坚守圣人之学,对西洋之学一直都有所鄙夷和戒备,认为西洋之学不过是奇技淫巧,没什么大不了,西洋人更是居心叵测的顽固者,忍不住就是担忧。
但隆武帝声望正隆,自我节俭,襄平内外战事,胸怀坦荡,人格魅力更是折服了朝中上下官员,即便对隆武帝推崇西洋之学有所不满,但一时他们却也不敢直接对抗,只能是接二连三的上疏,对隆武帝予以劝解,从各个方面说明西洋之学的诡异,说,大明华夏,终究还是要施行圣人之学。
但这些奏疏如泥牛入海,隆武帝回都没有回,甚至看都没有看,直接就扔到了垃圾堆里。
事后,隆武帝的演讲稿传到江南,一直在蕺山讲学的刘宗周忧虑悲愤,于是颇为罕见的向隆武帝发来奏疏。
和对其他顽固的老学究不同,隆武帝对刘宗周的奏疏非常重视,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读完之后,脸上的郑重终究还是化成了苦笑,心知刘宗周对西洋之学的偏见是无法更改的,于是提起朱笔回到:“朕知道了,先生辛苦。”
……
新科进士一共两百人,状元榜眼探花在内的前十名,全部进入翰林院。状元王夫之、榜眼傅以渐在内阁行走,探花张煌言在军机处行走,其他进士全部外放,去往各地担任州官或者县官。其他没有通过殿试的贡士以及各省的举人,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吏部的任命。
猛将起于卒伍宰相发于州郡,希望他们之中,未来能出良相。
……
大明隆武元年二月二十八日,隆武帝朱慈烺离开京师,率骑兵三千五,往湖广而去。
三千五百骑兵分别为武襄左右卫,三千营和丰台王允才及通州李国英。王允才和李国英都是左营旧部,有他们两人在身边,现身说法,更容易说服左营众将,更重要的是,两人深知左营虚实,一旦战起,隆武帝可以完全做到知己知彼……
……
离京之前,隆武帝召集内阁和军机处重臣,当众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