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却依然低着头,对母后的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周后皱眉:“太子千辛万苦,为国家为朝廷,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取得胜利,作为弟弟,朝廷的亲王,你难道不应该祝贺吗?你一直装哑巴是什么意思?”
这中间,坤兴一直在悄悄拉定王的袖子,用眼神劝说、或者说是在哀求定王。
定王终于不情愿的抬起头,目光只看到太子的下巴,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子哥哥劳苦功高,又取得了胜利,多少人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弟弟佩服。”
“定王!”
定王有气无力、话中有话的样子,终于是惹怒了周后,她放下筷子,怒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儿臣知罪了,儿臣这就回殿罚跪。”
定王好像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因为他脚步过于急促,身上带着风,差点把旁边的巨烛都扑灭了,看他的样子,他好像早已经受够了,再也忍受不了了。
“你回来!你回来!”
周后跳起来,气的脸都红了,但定王也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头到尾,他目光都没有直视过哥哥。
“母后息怒。”
朱慈烺急忙站起劝,弟弟对他的不满,他心里很清楚,弟弟的小脾气,他当哥哥的,也只能容忍,谁让他当初没有照顾好绿萝呢。对于弟弟,他从来也没有多想过什么。
一边劝周后,朱慈烺一边向坤兴使眼色。
坤兴明白,悄悄跑出去,去追定王了。
等坤兴走了,周后坚强的表皮,顿时就被戳破,她坐下来,用丝帕试泪,无力的说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只因为一个宫女,就闷闷不乐,摆出一个臭脸蛋,快要有半年了,他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说完,抬头看向朱慈烺:“春哥儿,定王打小就任性,死一只猫也要难受一个月,躲屋里不见人,你当哥哥要多让着他一点,千万不要生他的气啊。”
朱慈烺笑道:“母后哪里话了,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定王还小,过些年就好了。”
周后展颜一笑:“知道你不会怪,唉,要是定王也像是这般懂事就好了,省得我操心。”
戌时(8点),宫门关闭之前,朱慈烺离开皇宫,返回太子府。
虽然定王的行为有点扫兴,但朱慈烺心情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亲情和暖意,在他胸腔里荡漾,他全身都浸泡在有家的幸福中。恍惚中,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把自己当成了朱慈烺本尊。
而从周后和定王、坤兴的表情中,他已然知道,他们三个一定还不知道京师里的流言和童谣,不然周后一定会忧虑。
不知道也好,省得担心。
另外,童谣虽然隐隐影响了崇祯帝,不过好像还在可控之内……
“今天的事,不许任何人在外面乱嚼舌根子!”坤宁宫中,送走太子的周后正在严肃地叮嘱徐高。
天家兄弟不和,有心结,不是光彩的事情,周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丈夫,崇祯皇帝。
徐高躬身,坚定的说道:“娘娘放心,此事一个字也不会泄露出去!”
乾清宫偏殿中,正在母亲画像前祈祷的崇祯帝,忽然想到了什么。
黄太吉如果真的死在了通州军中,那就是春哥儿的功劳啊。那一来,春哥儿的声望,岂不是更高?
……
同一时间,定王朱慈炯已经支走了坤兴公主,在灯下发了一会呆,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弹身而起,抓起笔来,在灯下写了一封密信,写完后,放下笔,轻轻一吹,小心装进一个特制的信封,转对身边的心腹小太监:“去,把这封信连夜送给李师傅!”
“是。”
小太监揣了信,急急而去。
小太监离开后,朱慈炯坐在灯下,久久不动,烛光映着他的脸,他脸色半黑半白,眼神里充满了矛盾,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直到现在,他都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个人不满,并充满了那么多的恨和那么多的嫉妒?
只因为他害死了绿萝吗?
不,或许不是那么简单。
……
深夜,朱慈烺在太子府秘密召见萧汉俊。
作为京营军情司的实际统领,萧汉俊一直秘密留守京师,为京营打探消息,虽然在崇祯帝的旨令下,军情司的情报人员已经全部撤出了京师,且没有再返回,但萧汉俊本人,却一直都留在京师,一来,名义上,萧汉俊已经不是军情司照磨,二来,崇祯帝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对儿子的军情司,他还是有一定容忍的,只要不压过东厂和锦衣卫,军情司在京师没有明显的存在,他是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
不过那是过去,在流言和童谣事件之后,不知道崇祯帝的心思,会不会有改变?
离京这么多天,朱慈烺急于知道京师动态,更想知道崇祯帝关于此事的真实态度,因此,回到京师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召见萧汉俊。
“东厂锦衣卫已经抓到了五六个传播流言的保定败兵,听说内廷还抓了一个太监,所有人都已经被秘密处死。”
“童谣居心险恶,必是建虏所为,虽然在战前,东厂锦衣卫号称已经肃清了京师的建虏奸细,但臣推断,建虏大军从通州撤退,京师九门重新开放之时,建虏留下的汉人奸细,很有可能已经混进了京师,他们用糖果小吃,蛊惑京师孩童,令他们传颂童谣,孩童没有分辨力,上当是很正常的事。”
“东厂锦衣卫只是抓捕传播流言之人,传颂童谣的孩童,也都被恐吓驱散,但并没有派人到通州调查秘密协议之事,通州的文官武将,也没有人因此而受到朝廷的询问。”
“臣以为,陛下的态度很明确,他对秘密协议是不信的,更不允许有人在京师传播流言和童谣。”
“王德化和骆养性两人的态度值得警惕,他们两人将查无实据的童谣和流言,禀告给陛下,虽说是职责所在,但未必就没有机心……殿下需要小心他们。”
一袭青衫的萧汉俊禀报。
“你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吗?”沉吟了良久,朱慈烺缓缓问。王德化和骆养性不是好鸟,这一点,他早就明白,他也从不期待他们两人会在御前说什么好话,但无奈的是,这两人都是崇祯帝的心腹,身为太子,他无法动他们,只能小心提防。
“臣不敢说。”
“说吧,我不会怪罪。”朱慈烺道。
“那臣斗胆了。”
萧汉俊抬起头,目视太子,烛光下,表情严肃的说道:“臣以为不会,就算流言和童谣都是假的,但两次击退建虏之功,天下无人能有,百姓对太子您的拥戴,也是实实在在,无人能否认的。陛下口中不说,但心中怕是已经有了芥蒂和不悦,以后殿下行事,怕不会像过往那么顺利了。”
朱慈烺沉思更久:“你以为我当如何?”
“无非是进和退。”
“如何进,如何退?”
萧汉俊缓缓道:“先说退。恕臣直言,就算没有童谣和流言,臣也建议,殿下此次大胜之后,应该歇一歇了。”
“为什么?”朱慈烺不喜不怒。
“子盖父光,过犹不及。”萧汉俊道:“虽然殿下是太子,大明储君稳固,但也不能违了人伦。”
朱慈烺久久不语,他能明白萧汉俊的意思,他的父亲崇祯帝,是一个非常好面子的察察之君,且一直都把能否掌握权力看的很重,他是否能接受年幼太子的声望,压过自己,是谁也不能保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