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子的信,给了崇祯帝震撼。
他忽然意识到,儿子的坚韧,超过自己的想象,勇气更是冠绝……
不愧是朕的儿子!
但通州究竟能不能守,太子信中所说,又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于是,崇祯帝再一次把目光望向跪在殿中的袁继咸:“袁继咸,你将通州之行的见闻,再给朕说一遍。”
“是。”
袁继咸抬起头。
作为天启五年的进士,袁继咸在东林中的资历和声望,是超过蒋德璟和范景文的,同时性子单纯,不善权谋,不然也不会被左梦庚骗入营中软禁。
当初,他被人诬陷受贿,山西学子还曾经掀起过一场大规模的、席卷北方数省的抗议事件,也从那时起,袁继咸就建立了自己在东林中的声望和地位,不过东林声望往往是和仕途相反的,声望越高,做官就越不顺利,到现在,他不过空领着一个右都御史的头衔,论实际权力,比朝中的一个侍郎都不如,不过这一切都不能打击袁继咸,他性子不会改变,更不会说谎,这一点,不但东林中人,就是御座上的崇祯帝也是清楚的,而这,也是太子要令袁继咸返回京师的原因。
因为崇祯帝或许不会相信别人,但对袁继咸这位清明大儒的话,却是一定会相信的。
同时的,也因为袁继咸的声望,崇祯帝也不会怪罪责罚袁继咸。
袁继咸将他在通州见闻,缓缓讲述,从乍闻兵败,到太子退回通州,聚拢兵马,整军备武的经过,所见即所知,毫无隐瞒的全部讲了出来,包括他如何向太子谏言,但不被太子允许的过程。
听罢,殿中静寂。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太子的决心。
默了半晌,左都御史李邦华轻声一叹:“太子殿下……这是要一身挽救危局啊。”
“臣等有罪。”殿中群臣,呼啦啦全跪下了。害太子守卫通州,当然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责任,如果他们有担当、有能力,又何用太子出手?
崇祯帝负手御台之上,脸色铁青,目光看向兵部冯元飚,忽然问:“本兵,你以为,通州可守吗?”
刚才,众臣齐声反对,要求召回太子之时,兵部尚书冯元飚虽然也跟着躬身跪拜了,但并未出声,他心中充满了愧疚,阿济格从昌平绕行,虽然是昌平总督何谦的责任,但他身为兵部尚书,也是责任在逃,虽然在给何谦的公文中,他一再提醒何谦,要何谦小心提防,绝不能让建虏越过昌平,但何谦还是大意了。
大错已成,运河兵败,现在逼的太子殿下不得不以自己为诱饵,据守通州,吸引建虏大军来攻,以为吴甡南下争取时间,而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呀。
因此,冯元飚心中极其难过,充满了痛悔,现在听崇祯帝问,他知道,自己的锋口又来了,如果应对不好,害了太子,或者是误了国事,才是真正灭族的大罪。
暗暗吸一口气,佝偻着身子,出列拱手道:“陛下,如果就兵论兵,老臣以为,通州未必不可守,十数年来,建虏屡次入塞,但却从来没有攻打过通州,究其原因,就是通州水陆两通,建虏难以四面围攻,更临近京师,我大明随时都可以救援,因此,建虏虽然垂涎通州的财物,但却不敢轻易攻击通州。”
听到此,殿中群臣相互一看,表情都是惊讶。
冯元飚所说,并非是至深至奥的道理,群臣都是明白的,但此时此刻说出来,却明显不合时宜,怎么的,难道冯元飚赞同太子守卫通州吗?
只有对冯元飚深为了解的蒋德璟在心中暗暗一叹,老本兵,也是难啊。
冯元飚顿一顿,继续道:“不过,通州坚守的关键,除了兵力的足够,还需要保证水路的畅通,如果建虏不顾死伤,拼命攻城,同时在通惠河和北运河之上,修建浮桥,截断水路,外面的支援送不进去,通州就会有危险……”
崇祯帝脸色沉沉:“水路畅通,如何能保证?”
崇祯帝的问话,令群臣的心中,都是一动,每个人都在想,难道陛下支持太子死守通州?
“令天津巡抚路振飞,调集天津水师剩余所有船只,力保北运河。”冯元飚道。
“可天津水师已经出海,留在天津的战船已经没有多少了。”崇祯帝。
“陛下,出海的都是大船,那些大船,即便是留在天津,也没有办法在运河航行,据兵部所知,天津小船应该还有不少,不说查缉的兵船,就是运粮的漕船,也有很多是可以改装成兵船的。”冯元飚回。
“你是说?太子策略可行,天津可守?”崇祯帝盯着冯元飚,目光刺人。
冯元飚不敢直接回,颤巍巍地撩袍跪倒:“臣不敢说。此次兵败,罪在兵部,殿下坚守通州,也是为了弥补兵部之失,罪臣愿亲往通州,劝诫太子殿下回京,以恕前罪!”
朝臣中有人偷偷撇嘴,冯元飚,终究还是避开了陛下的直问。
虽然冯元飚没有直说,但崇祯帝却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节点,他没有性子和时间继续逼着冯元飚追问,于是目光又看向三辅蒋德璟,问:“卿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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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崇祯帝心中,殿中群臣,论知兵,除了冯元飚,下一个就是蒋德璟了。
有了冯元飚的回答,蒋德璟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他迈步出列,脸色凝重的行礼说道:“回陛下,臣赞同本兵的看法,就军事而言,通州虽不是固若金汤,但却也不是建虏可以轻易攻破的,如今太子身边犹有五千精武营的精锐,还有唐通白广恩两位敢战的总兵,只要保持水路畅通,通州必可坚守!”
“蒋阁老什么意思?难道是同意殿下守通州、欲置殿下于险地吗?”次辅陈演不满,立刻反对。
听此一言,殿中气氛立刻就又紧张了起来。
“非也!”
蒋德璟坚定的回绝,然后向崇祯帝行礼,冷静说道:“臣只是就事论事,就兵论兵,精武营战力精良,去年在玉田,三千精武营就令多铎的十万人马无可奈何,今日在通州有五千人,还有唐通白广恩这样的强将,若说一定坚守不住,岂非是小看了殿下的军略和我大明的军心士气?”
“……”陈演不说话了。
蒋德璟再向崇祯帝拱手:“陛下,为今第一要务,当然是召太子殿下回京,只有如此,才能确定殿下的安全,但殿下睿智刚毅,刚才听袁副宪所说,殿下决心已下,并在通州做了充分准备,如此情况下,殿下怕是不会轻易回京,而盖州被攻破,接下来大明兵马直逼海州,消息传回,黄太吉说不得会提前撤兵,既如此,倒不如先缓缓,看建虏的下一步再决定。因为建虏会不会攻打通州,却还两说呢……”
听到此,崇祯帝眼睛一亮,不错,殿堂上算来算去,都是算通州能不能守?但建虏攻不攻通州,还是一个未知数呢,黄太吉一向狡诈,大明太子的身份虽然尊贵,但却未必能惹的他全军围攻,因为若论尊贵,还有谁能比过京师里的大明皇帝呢?但除了第一次入塞,为了打击和增加袁崇焕的罪责,黄太吉陈兵京师城下之外,其后的数次,建虏兵马根本就没有到过京师,原因就是京师坚固,非他可取,黄天吉是精打细算的人,如果知道通州坚固,得不偿失,即便知道明太子就在通州,他怕也未必就会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