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御座上的黄太吉,还是老成的代善,都在心中暗暗点了一下头,袁枢,不愧是袁可立的儿子。
“明使且慢。”
一直没有说话的英武郡王阿济格忽然站了起来,从矮桌后转出,来到袁枢面前,冷笑说道:“看明使酒量不错,我们干两碗如何?”
袁枢看阿济格两眼,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好,袁枢奉陪小汗王。”
此言一出,殿中人都是色变,连老谋深算的代善和一向沉默的济尔哈朗都是面色大变。
建虏虽然在政体和各项制度上,一直在努力的向明国学习,但唯独有一点还没有学到,那就是储君制度,大明有太子,建虏却是没有的。不是黄太吉不想设,而是因为自从努尔哈赤死时,立下了“八旗共议”的遗嘱,强调八旗旗主“同心谋国”,共议国是,汗王与八旗旗主处于平等的地位,国家大事的决策,军事义务的承担,掠获品的分配,都要经过八旗共议才能决定。对汗王的拥立或废黜,更是要通过八旗旗主共议才能决定。
且当时人都知道,努尔哈赤真正属意的继承者,并非是黄太吉,而是多尔衮。
只不过多尔衮当时年幼,被几个哥哥架空,最后被黄太吉得了便宜。
黄太吉继承汗位之后,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削弱了其他贝勒旗主的权力,并先后铲除反对他的阿敏和莽古尔泰,最后确定了一尊的地位,八年前,更是僭号为了皇帝,六部都察院的治国制度,已经完全和大明一样,但在立太子的事情上,他却一直隐忍,并没有直接将长子豪格立为太子,原因就是因为,如果册立太子,就等于是彻底颠覆了努尔哈赤“八旗共议”的遗训,内外必然有很多的阻力,因此,黄太吉不敢冒然决定,只能徐徐图之。
虽然没有太子,但豪格被册封为肃亲王,和他的几个叔叔伯伯同列,明眼人都知道,豪格其实就是大清的太子,不过就差了一个名号而已,也就是说,豪格才是小汗王,但现在,袁枢却称呼英武郡王阿济格为“小汗王”,隐隐挑起了黄太吉和多尔衮兄弟三人的心结,乃至是整个大清的隐患,殿中人如何能不色变?
袁枢分不开豪格和阿济格吗?当然不是,他是故意的。
如果有人点破,他也有解释的理由,那就是豪格和阿济格年纪相仿,他一个外臣,实在是分不清。
豪格原本就怒气冲天,恨不得撕了袁枢,听到袁枢居然称呼阿济格为“小汗王”,他气的差点跳起来,不过还是咬牙忍住了,因为他感觉到了御座上投来的严厉目光。
对袁枢居然称呼自己为“小汗王”,如果换成多尔衮和多铎,一定会强力解释,以免引起黄太吉的猜疑和豪格的怒意,但阿济格却只是无所谓的说了一句:“你认错了,我不是豪格,我是阿济格,”看他的表情,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小汗王”三个字的敏感性。
御座上,黄太吉脸色阴沉,不过却依然没有发作。
内侍送上酒。
袁枢和阿济格一连干了三碗,原本阿济格以为,南人文弱,喝不了烈酒,就算能喝,也喝不了多少,灌他两碗下去,让他当堂出丑,丢一丢明国的面子,以显他阿济格的能耐,不想三碗下去,袁枢面不变色,他自己倒感觉有点酒意上涌,脸上发烧了。
“好,明使好酒量,再来三碗!”阿济格的性子被激了上来--他可不是一个认输的性子,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南人都喝不过,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内侍却不敢再拿了,目光望向御座。
“够了!”
黄太吉的声音从御座上飘了下来,对阿济格拦着袁枢喝酒的样子,他心中很是不满,虽没有发作,但严厉的眼神却也让阿济格心神一清,知道再闹下去,黄太吉说不定真要生气了,于是冲着黄太吉一施礼,老老实实的退回座位。
其间,阿济格感觉到了豪格的敌视目光,不过却一点都不在意。
“明使醉了,送他回去。”黄太吉面无表情。
“嗻。”两个侍卫架着袁枢离开。
“谢汗王,谢汗王~~~”
袁枢声音远远传来,即便是出了殿门,也久久不绝。
被袁枢这么一闹,殿中满汉群臣的兴致,都有点低落。
范文程脸色尴尬,打圆场的说道:“不过就是酒壮人胆的一介腐儒,耍耍嘴皮子可以,治国理政,上战场,一点用处都没有。”
范文程这么一说,众人的兴致才好了起来,对啊,南人就会耍嘴皮,言语上占再多的便宜,也无法在战场上落到实处,真正有用处的,还是我大清的铁蹄。
……
沈阳皇宫之外。
满汉群臣的马匹都被栓在宫门一里之处,专门用来拴马的石柱林里,几个亲王的马匹独自独自占据一角,其他汉臣的马匹则都是挤在一起。
而同马匹一样,亲王们带来的亲随都在不远的亭子里休息,汉臣的亲随则都是挤在凉棚下。此时,午饭时间刚过,一些熟悉的亲随聚在一起闲聊,因为知道“主子”不会这么快就从宫中出来,因此众人聊的甚是尽兴。
而在他们对面,停了两辆马车,那是明使马绍瑜和袁枢所乘,马绍瑜和袁枢到沈阳已经半年了,众人对他们的好奇早已经散去,尤其是在皇宫门口,谁都担心和明使的马车靠的太近,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都躲的远远。
烈日之下,只有两个车夫和随性的两个文书,坐在马车周围休息---建虏皇宫对他们还算是照顾,虽然没有为他们搭设凉棚,但却也他们准备了茶水和饭食,供他们休息。
凉棚下,一名汉军镶蓝旗旗主佟图赖的亲随忽然站起,说要去方便,众人都不在意,继续小声闲聊,说哪里的酒馆好喝,又说哪里的小娘子好看,沉醉其中,才不管现场少了一个人呢。
最近的一处茅房距离这里还有一里多地,这名亲随脚步匆匆,甚是尿急的赶去,而在这名亲随起身不久,对面为明使赶车的一名车夫,也提出要去茅房,于是就在两个正红旗士兵的看守和引领下,去往茅房。
车夫和佟图赖的亲随一进一出,正在茅房前打了一个照面。
彼此相互一望,眼神在不经意中,已经有所交流。
佟图赖的亲随满脸堆笑的冲两个正红旗的建虏兵抱拳,为他们三人让开道,然后等三人过去,再快速返回宫门,整个过程非常自然,一如平常。
车夫进了茅房,两个正红旗建虏在外面把守,用生涩的汉语喝道:“快点啊。”
车夫连连点头,在茅房蹲了,眼睛一扫,就在茅房的砖墙上看到了一个外人根本难以发现的特殊标志,于是右手在标记处的砖缝里一抠,就将隐藏在其间的折叠的很是密实的一张纸片捏在了手心里……
马绍瑜扭了脚腕,建虏宫中的医官为他敷药,而后,喝醉了酒,脸色涨红,脚步已经有点不稳的袁枢也从宫中走了出来,于是,两人都被扶上马车,在三百正红旗士兵的护卫和隔离下,返回城西的驿馆。
“痛快,痛快……”已经有点醉的袁枢,不停的在车中说。
回到驿馆,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车夫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纸片。一大张,用极其微小的蝇头小楷书写,密密麻麻,只不过字句却十分奇怪,直接念,根本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车夫却好似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