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防线是长城,因为所需巨大,时间也来不及,所以大明朝廷不得不放弃了今年大规模修缮长城的计划,转而将所有的资源和钱粮都投注到了第二道防线,也就是京畿地区的棱堡修建和城墙增筑之上,至于第三道防线,河间府乃至整个京畿平原所有的府州县所分到的修筑钱粮,却是少之又少。
原因也简单,除了朝廷想把第二道防线打造成铜墙铁壁,不使建虏通过,也就不用到第三道防线之外,更因为第二道防线乃是京畿,是天子所在,第三道河间府或可以有失,但京畿绝不能有失,
而两道防线之间的府州县,都需要自筹修城的资金。
因为没有银子拨下,很多县城都只能简单修缮旧城墙,象征性的加高了两三层砖,建虏真要兵临城下,这加高的三两层,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朱慈烺听到军情司报上来的情报,心中担忧,但却也知道,朝廷财政确实困难,即便是有去年张家口的意外之财,但却依然架不住帝国庞大的开销,因此,他不打算为州县争取银子,而是想要亲到地方,鼓励乡绅多多募捐,代价就是他的亲笔书法,同时的,也是令各地州县都重视起来,提前做好御敌的准备。
崇祯帝脸色沉了一下:“你怀疑,下面的官员没有认真做事?
朱慈烺躬身:“不是,只是地方官员多擅长治理民政,对军略怕是有所不逮,因此儿臣想要实地了解……”
崇祯帝面色发冷:“你认为,京畿防线挡不住建虏?”
朱慈烺跪下,诚诚说道:“父皇。京畿之地,以四城为核心,修建了十六座棱堡,将其连成一片,几乎等于是第二条长城,建虏想要逾越,绝非容易,不过河间府一代的防线,却也不可轻忽,毕竟河间府乃是南北要冲,山东的门户,儿臣南下巡视,一来筹集钱粮,二来激励地方,多募乡勇,求父皇恩准……”
听到此,崇祯帝眼睛微微一亮,明白太子筹集钱粮的意思,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长城,京畿,河间府,是太子所说的三道防线,当日在朝堂上激论利弊,最后太子成功说服了朝臣。崇祯帝也默许了太子的方案,不过就内心来说,崇祯帝还是有些不同想法的。
长城御敌于外,本就是天险,纵使长城有失,但却依然可以为大明争取到相当的预警时间,天津,武清,香河,通州为一体,其间修建十六座千人棱堡的第二道防线才是应该重点防御的。
至于第三道防线河间府,不过就是以备万一的慰藉。
如果朝廷把大笔银子投入到第三道防线,岂不表示对第一、第二道防线没有信心?
但太子说的又有道理,特别是太子筹集钱粮的想法,令他有所心动---除了军略,另一个他对太子非常满意的长处就是搞银子的能力,不管当初在太子府拍卖字画,还是成立京惠商行,或者是抄家张家口,太子只要出手,每一次都能有大收获,而若非如此,大明朝财政的崩溃局面,也不可能有所缓解。
沉默了一下,崇祯帝缓缓道:“身为太子,不宜事事亲为,如果那样,还要臣子干什么?”
朱慈烺暗暗苦笑,这都是黄道周的原话,看来从宁远回京之后,黄道周一定又在父皇面前谏言了。
不过却也有喜悦,因为崇祯帝的口气里有犹豫,说明对他南下巡视,并非完全反对。
“兵部侍郎吴甡,工部侍郎宋枚,都察院的几位佥都御史正在各地巡视、督建,有他们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崇祯帝又道。
朱慈烺拱手回道:“回父皇,儿臣确实不放心,吴甡知兵,宋枚勤谨,几位佥都御史都是刚正不阿之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但他们毕竟是臣子,难以兼顾到全面,更无法鼓励乡绅们募捐,现在,各地州县修城的银两短缺严重,此非朝廷命令所能解决,儿臣到了各地,一定想方设法,募集钱粮,以为朝廷分忧……”
崇祯帝似有所动,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负手在殿中踱步。
朱慈烺趁热打铁:“父皇,建虏入塞,关系到我大明的国运,如不能有效应对,稳固防线,纵使吴三桂等人将建虏后方搅了一个天翻地覆,但我大明没有能守住防线,被建虏突破,千里狼烟,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而要稳固防线,除了粮饷,各城各部的兵马调配也非常重要,而对于练兵,儿臣还算是有点心得,沿途所经各个州县,儿臣必严加督促,选良人用之。如果建虏入塞之时,各城各部能出兵援助京畿,汇溪成海,抗虏大计,必然事半功倍……”
崇祯帝站住了脚步。
最后,朱慈烺再道:“河间府距离京师不过四百里,儿臣快马加鞭,快则十几天,最慢一个月就可以回……”说完,拜首在地。
乾清宫中。
崇祯帝转过头,脸色沉沉的看着太子:“巧舌如簧。”
朱慈烺不答话。
“也罢,”崇祯帝长长叹口气:“朕就准了你。”
“谢父皇。”朱慈烺喜。
“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带上黄道周和詹事府的一干官员,一切言行,都得听从黄道周的教诲,遵从储君的本分,如有逾越,以后你就再也别想出京了。”崇祯帝冷冷道。
朱慈烺心中苦笑,拖着黄道周这个破油瓶,不知道又会惹出多少不必要的风波?不过能出京就是好事,黄道周的事,出京之后再想办法对付就是了,于是拜首道:“是。”
“今日是七月初十,最晚八月初十之前,必须回京。”
“是。”
“朕给你代天巡狩,便宜行事之权。”崇祯帝又道。
“谢父皇。”朱慈烺大喜,前两个他回答的有点不情愿,这一次却是从心底里欢喜。
“起来吧。”
崇祯帝脸色稍缓,等太子起身,他望着太子:“朕要你读的《资治通鉴》,你读的怎样了?”
“正在读。”朱慈烺小心回,他知道崇祯帝又要出考题了。
崇祯帝好为人师,一直如此。
崇祯帝点头:“资治通鉴魏纪四,魏明帝曹叡有一日突击检查尚书门(内阁)工作,驾临尚书门值房,尚书令(首辅)陈矫却说,陛下要是觉得我干的不好可以把臣撤了,你这么搞什么意思?魏明帝闹了个大红脸,讪讪而走。”
说到这,崇祯帝顿了顿,目光盯着太子:“你觉得魏明帝处置的怎样?如果你是魏明帝,你又要如何处置?”
朱慈烺心念急转,他知道崇祯帝是一个急脾气,什么事都想要插一手,但又不想担责任,像陈矫这样的首辅,在崇祯帝面前,是一日也做不了的。
同时,陈矫不想接受皇帝的监督,骨子里有一种“我必能做好事,不劳你皇帝监督”的傲气,如果皇帝你不信任我,直接撤了我就算了。这种傲气和底气,也只有魏晋先秦才有,唐宋之后,天下皆是皇帝的,或者说,连皇帝都要接受监督,你一个首辅,怎敢这么大谱?但陈矫是首辅,且是当时的名门望族,世代的曹臣,如果只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撤换了他,未免显得皇帝太心胸狭窄了,于是回道:“回父皇,儿臣以为,陈矫纵有能力,但心高气傲,连皇帝都监督他不得,何况他人?因此,尚书令肯定是不能让他做了,但也不宜立刻撤换,不如明升暗降,给他一个司徒司空之类的虚衔,令他知所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