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知道喊冤者的身份时,两人就慌了,喊冤者居然是天津海防司的两个百总!
而他们状告的,却是上司贪墨军饷,欺凌军户。
张凤翔虽然色变,但还能镇定,毕竟他是中央官员,天津之事与他关系不大,但原毓宗却是无法掩饰,脸色大变,额头冷汗滚滚而下---在这之前,他是天津兵备道,天津的兵务都归他管辖,从士兵操练到军饷的分发,都在他的监督之下,现在两个百总拦街喊冤,诉说军饷不公,他肯定是跑不了的。
太子立刻召见喊冤的两个百总。
两个百总痛哭流涕,在太子马前诉说自己和手下军士的悲惨遭遇。
天津卫所的军士待遇远较其他地方为低,其他地方的募兵均在每月军饷一两白银以上(精武营二两以上),而天津军士一年发本色七个月,每月一石米,折色五个月,每月军饷4钱银子,即便如此,也不能按期发放,若不是天津作为海陆交通要点,又是京杭大运河入京的咽喉之地,南北客商云集,三卫的军士能额外捞点外快,天津卫的士兵早就饿死了,今年以来,朝廷补发了一部分的欠饷,但真正落到军士手中的,连二分之一都没有,大部分的军饷都被卫所指挥使和上面的官员贪墨扣押了。
而两个百总,告的就是这个。
听完两个百总的诉状,皇太子“勃然大怒”,招来原兵备道,现在的天津巡抚原毓宗,连同天津卫指挥使杨维翰,总兵曹友义、副将娄光先等人询问、对质。
面对太子诘问,除了曹友义沉默不语之外,从原毓宗,杨维翰到娄光先都是矢口狡辩,拒不承认,反说两个百总在诬告。
正常情况,这种案件肯定是要交给刑部和都察院,具体结果需要一两个月后,由刑部和都察院审理,甚至是吏部权衡之后作出-而这中间,就会有动手脚,上下活动的机会。
但朱慈烺却不等,他直接就在大街上展开刑审,将各部旗总以上的军官全部招来,甚至士兵来他也不拒绝,就两个百总告诉的真假,在天津街头展开一场全民大审判,兵部侍郎张凤翔认为不妥,想要劝诫,但被太子冷冷喝止。
于是在天津最繁忙的街道上,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的大街审判开始了。
民众围的水泄不通。
最开始,底层军户和军官们还有所顾忌,毕竟他们的上司就在面前,谁也不能知道太子殿下究竟会不会也严查?如果只是走过场,太子走了,倒霉的就是他们,因此你看我,我看你,最初没有人敢站出来。
唐亮宣布太子命令,今日之事,关乎天津军务,非是彻查清楚不可,不查清楚,太子殿下绝不离开!
有此一言,又见皇太子殿下确实是摆开了阵势,有彻查之意,加上太子殿下解围开封,击退建虏入塞,在民间百姓之中,已经有天神下凡的传说,天神岂会欺骗百姓?因此众人再无顾忌。
很快,当朝皇太子的面前,天津卫的底层军官连同普通士兵,心中的怨气都被鼓动了起来,一个个地站起来揭发述说,军官们还好,几个下层的军户甚至当街大哭了起来。
原毓宗、杨维翰想要用目光制止,但根本制止不住,所有人都争前恐后,将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向太子殿下倾述--从克扣军饷,到军田被占,给各级军官当奴役,各种丑陋令人触目惊心。
朱慈烺脸色越来越凝重。
虽然早有预料,但基层卫所的颓败,少数将官的奢靡和不知道体恤士兵的景象,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张凤翔大汗淋淋,他倒不是担心百姓抖出天津的不堪,而是怕百姓们口无忌惮,牵托到内阁和皇帝,那么,他这个在场的兵部侍郎不能阻止,那就罪大恶极了,至于太子,就更是跑不了了,以当今陛下的脾气,一定会勃然大怒,而最后的罪责都会落到他的头上,所以他汗流浃背,如临深渊。不过还好,军户们虽然说的激烈,对上级长官声声控诉,但却没有人提到内阁,更没有人敢提到当今的陛下--这些人也不傻,不说三纲五常,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失,只说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他们就不会往上牵拖,一切都是臣子奸佞,和主上无关。
“杨维翰,你有什么话说吗?”太子冷冷问。杨维翰是天津三卫指挥使,是卫所兵的直属上司,卫所兵出了问题,他自然难逃责任。
杨维翰跪在地上,汗如雨下:“臣冤枉啊……”
“冤枉?你是说,你没有克扣,没有占空额,领空饷,占军田?也没有欺压军户?”太子声音严厉。
“……”杨维翰说不出,只是叩头。
朱慈烺望向原毓宗,也就是今日的主角,冷冷问:“原抚台,你是前兵备道,现在的巡抚,天津的情况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你给本宫说说,军户和百姓们所诉,可是实情?”
原毓宗脸色发白,他知道,众口铄金,面对汹汹之议,天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虽然说,军中贪墨舞弊的事情,全国各地都有,朝廷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知道和捅出来却是两码事,这种黑暗面,是见不得阳光的,太子杀气腾腾,如果自己不赶快自清,怕是要被这几个“军头”拖下水,于是急忙跪倒:“臣失职,臣有罪……”
说罢,叩首在地。
朱慈烺心中却是冷笑,一句有罪就想把自己摘干净,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曹友义,娄光先,杨维翰,你们可认?”朱慈烺看向三个武将。
三人心中都是不服,明末之时,将官们吃空饷,占空额是公开的秘密,朝廷心知肚明,如果用这个拿他们,他们实在是不甘心,因为他们只不过是做了全天下武官都在做的事情而已。但面对太子所问,他们却不敢狡辩,曹友义首先跪倒,砰的一声叩首,额头触地,铁甲鳞鳞响:“臣亦有罪!”
朱慈烺仔细望着他,见他脸色涨红,表情颇有惭愧,知道其心中尚有热血和廉耻,最重要的是有忠义,天津之变时,他身为总兵,没有能阻止原毓宗的夺城,谋略上差了一点,但大明朝历来都是以文制武,京师又已经被李自成攻破,风雨飘摇,人心惶惶,原毓宗蛊惑人心的情况下,他难以挽回局面倒也是正常,最后单骑逃出天津,更能说明他绝不从贼的意念。
曹友义最后的结局,史书上没有记载,而正因为没有记载,所以才更能说明,曹友义没有降贼,也没有降清。
因此,朱慈烺不苛责,今日的查弊,更不是针对曹友义,于是微微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曹总镇起来说话吧。”
曹友义微微愕然,他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令自己起身---巡抚大人还跪着呢,楞了一下,急忙谢恩:“谢殿下。”站起来,扶剑,脸色涨红的站在旁边,眼神里既有惭愧,更有不安,虽然看起来太子并没有治他罪的意思,但他良心却不能自安。
原毓宗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心思极为灵动,见太子准曹友义,却不准自己起身,联想到太子昨晚的冷淡,他立刻就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不祥……
见曹友义认罪就起身了,副将娄光先和指挥使杨维翰急忙也跪倒,学着认罪:“臣有罪,请殿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