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顺天府尹,稳定京师粮价是周堪庚最重要的任务,不过从年初以来,这个任务就被京惠粮行承担了,令周堪庚这个顺天府尹轻松了不少,加上知道京惠粮行的背后是东宫太子,因此当赵敬之找上门来,希望顺天府能做一个中间人,组织京惠粮行和其他京师粮商进行一次会面,以解决现在京师粮食危机之时,他想也没想的就同意了,这就是他顺天府的职责,没有主动解决,反而让赵敬之找来门来,实在是他的失职。
进入富川楼,赵敬之引着周堪庚直接上到二楼。
今夜富川楼被京惠商行包下,里里外外,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客人。
灯火通明,席开六桌,京师有头有脸的粮商全部到齐,周堪庚坐在最北面那一张最尊贵的桌子边,同桌的有赵敬之,蔡其昌等几个大粮商。
客人到齐,开始上菜。
四菜一汤,都是最简单的,甚至是非常简陋的。
商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赵敬之有点过分了,就算你背后有东宫太子,也不能这么慢待我们呀?八个人,四菜一汤?把我们当叫花子?慢待我们也就算了,居然连周府尹那一桌也是简单的四菜一汤。
但周堪庚本人却是满脸微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慢待了。
赵敬之微笑站起,先感激周府尹,然后又感谢大家的光临,再然后感谢同行们对他这个“新粮商”的容忍和帮扶……众粮商都是面无表情,心道哪有什么容忍和帮扶?不过就是你背景太强大,干不过你罢了。
都是商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赵敬之现在所讲的只是开场的客套话,后面的借粮才是重点,而怎么才能有礼而合适的拒绝赵敬之,又不会驳了府尹大人的面子,是粮商们现在最急切的心思。
说完开场白,赵敬之开始敬酒。
就在赵敬之敬酒之时,唐亮在四个锦衣卫的簇拥下,从酒楼的后门悄悄上到了三楼。
作为太子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唐亮虽然没有田守信位重,但知道的机密却并不比田守信少多少,眼见赵敬之点头哈腰,满脸微笑的向在场的每一个粮商敬酒,唐亮心中颇为感动,赵敬之本是一个普通的商人,生活优渥,如果不是为国家,为太子,他怎么会陷在这个商战家国的乱局中?
赵敬之本性清冷,若非真是到了危急时刻,他绝对不会拉下脸,如此谦恭的向同行敬酒。
可恨的是,这些粮商竟然不领情,哼,一会有你们哭的时候。
唐亮恨得咬牙。
唐亮看到,赵敬之向蔡其昌敬酒之时,蔡其昌虽然微笑站起,很有风度的和赵敬之碰杯,但他的酒根本没有下肚,酒杯在唇边一碰,随手就放下了,不止蔡其昌,座中大部分的粮商都是如此,蔡其昌还好,还能保持风度,一些没有城府的粮商干脆对赵敬之视而不见,甚至是冷笑而视,根本不理赵敬之的敬酒。
赵敬之微有尴尬,不过却坚持将酒敬完。
唐亮更恨了,这帮奸商,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脚步轻响,一个锦衣卫走上楼来,到他耳边小说报告,唐亮听得连连点头。
而这时,赵敬之已经敬酒完毕,重回本桌,没有坐下,先向周堪庚拱手,然后直接切入今晚的主题---借粮。
“年关已近,但食不果腹,悬釜而炊的百姓比比皆是,我京惠粮行不忍见百姓挨饿,欲继续平价放粮,奈何独木难支,粮仓渐空,不得已,只能恳请诸位同仁伸加援手,若是愿意和我京惠粮行共襄盛举,平价售粮,就更是求之不得了。”
“我京惠商行愿用五分利,向诸位同仁借粮,除夕之前,借我京惠商行一百石,明年夏粮收获,我京惠商行还一百零五石。”
“京惠商行愿用在京所有的房产和商铺做抵押,由府尹大人作中,来年若是偿还不上,房产和店铺皆由诸位同仁处置。这是京惠商行在京的所有房契,一共十二处店铺,丝绸棉布煤炭铁器各种杂货商品,也在抵押之内。”
赵敬之声音清楚而又非常从容的将自己的借粮方案说出。
二楼鸦雀无声。
百分之五的利,实在是太少了,就同行商业拆对来说,行情普遍都在十分利左右,何况借的不是银子,而是粮食,粮食这东西最讲季节性,春节前后是粮价
最高的时候,而夏粮收获之时是粮价最低的时候,粮价最高时借给京惠商行,粮价最低时,京惠商行还粮,这明显就是一笔赔钱的买卖,而且是大赔特赔,不要说精明的商人,就是一般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借。
“赵敬之,够黑……好名声都让你京惠商行赚了,赔钱的买卖却让我们做!”不敢明着说,但粮商们肚子都是咒骂赵敬之。
赵敬之说完就坐下了,府尹大人周堪庚站起--作为帝国首都的市长,周堪庚有相当的权力,但却也有相当的束缚,从上到下,从御史到言官到盯着他呢,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一二品的大员,满京师的勋贵,因此他的顾虑也是最多的,如果是有胆气的干练之才,一个京兆尹,就差不多就能抵过半个首辅,历史上最有名的京兆尹应该是开封府包青天了,令帝亲都不敢侧目,另一个则是东汉洛阳的京兆董宣,敢当着公主的面,将公主的恶奴拿下,当场杀掉。
面对勋贵如此,面对京师的粮价,如包拯和董宣者,自然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但周堪庚没有这样的胆气,自就任以来,他这个顺天府尹就做的战战兢兢,困手困脚,面对京惠商行的危机,始终不敢施以援手,或者说,他也没有能力救援,不论是压制京师粮商,令他们向京惠商行学习,或者是从府库中拨出粮米支持京惠商行,都不是他能做到的,他能做的,只能是一些嘴皮子功夫。
“诸位,今年北方大旱,百姓困苦,陛下甚为忧心,幸有京惠粮行这等义商为国为民,平粮价,解圣忧。这救民积德之事,不能只仰赖京惠粮行一家,诸民人等亦当协心同力,共赴时艰……”周堪庚的讲话是官样文章。
但他只做中,不做保,明年京惠商行还上还不上,在座之人都找不到他头上。
就在周堪庚讲话期间,一个蓝绸长袍的中年人满头大汗的走上二楼,到郑宏仪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却是郑家店铺的二掌柜。郑宏仪听完一怔,急忙起身,匆匆下楼了。
因为府尹大人正在讲话,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府尹大人身上,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郑宏仪的匆匆离开。
只有蔡其昌注意到了自己亲家的异常和紧急情况的发生,向站在角落里的自己管家一使眼色,那管家会意,急忙追着郑宏仪的脚步下楼了。
“京惠粮行的借粮的条件合情合理,一旦京惠粮商不能按时还粮,本府一定会将其在京师的十二处的商铺全部查封,议价还给诸位同仁。”
“望诸位同心同德,共助京惠粮行渡过此难关,也解京师的粮食危局,本府替京师百姓谢谢诸位了……”
此时,顺天府尹周堪庚正好讲话完毕。
不得不说,身为顺天府尹,周堪庚的身段还是比较柔软的。当然了,也和在场粮商的背景有关,虽然大明朝重农轻商,商人是贱籍,但明中期之后,商人和士子渐渐结合,朝中很多高官的背后,都有各地大商人的影子,同样,在每一个大商人的背后,也会有一个士绅保护伞的存在,尤其是在京师商人,他们的背后不是高官,就是勋贵,也因此,周堪庚并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不然说不定就会有言官御史弹劾他,或者是哪个高官对他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