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植是甘肃人,没有去过江南,虽然对江南的奢靡有所风闻,但真正到江南走一遭,江南士大夫的奢靡生活令他大吃一惊,同样是大明,简直是南北两重天,和江南相比,他老家甘肃和北方简直就是地狱,尤其是那些积欠朝廷逮赋的人,很多人都是家有余财,粮仓满满,但偏偏就是不交。马嘉植是一个怒脾气,对逮赋者毫不留情,严厉予以追收,任何人的情面都不讲,宁波当地的官绅,甚至是南京和北京都有人给他捎话,但他一概不管,在他铁面无情的追逮之下,宁波府历年的逮赋,追缴了将近八成---此次出京的御史言官,他的成绩是最好的。
听到马嘉植所言,朱慈烺暗暗点头,心说这才是我大明真正的言官!
马嘉植,字培原,崇祯七年甲戌科进士,他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两度弹劾陈新甲,致陈新甲下狱,并反对崇祯帝异想天开的想要发行纸钞的政策。就明末言官来说,马嘉植是称职的,虽然在年初的朝议中,他曾经反对朱慈烺提出的追逮之策,但现在他却改变了立场。马嘉植还有一个外号叫「小华光」,“华光”指的是道教护法四圣之一的马灵官,即民间俗称的马王爷,正合马嘉植的姓氏和长嘴马面。
“臣附议,”有人站出来,赞同马嘉植所说。
原来是兵科右给事中韩如愈。
和马嘉植不同,韩如愈是南直隶徽州府黟县(今安徽省黟县)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先授安化(今甘肃庆阳县)知县,以廉能称,十二年被拔擢为给事中。
历史上,韩如愈曾经弹劾临阵脱逃大将贺人龙、江西巡抚张风翮,还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都给事曾应遴,又稽查山东总兵刘泽清冒名领功的弊案,弹劾并拒绝了刘泽清的贿赂,为刘泽清所恨。崇祯十七年,和马嘉植一起到江浙督饷,被刘泽清派人杀死于东平戴家庙。
身为南人,韩如愈却站出来支援马嘉植,等于是公开向那些欠税的江南士绅决裂,即便是那些没有欠税的,怕也会对他心生不满。
朱慈烺再一次暗暗点头,大明言官并非全部都是无事生非,挑肥拣瘦,只拘泥于小处,但却看不到大局的愤青,真正的风骨还是有的。
见马嘉植和韩如愈反对自己,戴明说脸色臊红的道:“臣不知道马嘉植和韩如愈所说何来?臣所稽查的镇江一代,那些逮赋者确实是生计困难,虽然没有到家徒四壁,但也绝没有在青楼一掷千金之人。”
“臣等也没有发现,”又有御史廖国遴、给事中杨枝起站出。他们附议的是戴明说。
“是没有发现,还是故作不知?”马嘉植冷笑。
“你这话何意?难道我还会欺君不成?”戴明说、廖国遴也都是怒。
双方吵成一团。
朱慈烺看向看向首辅周延儒。
却见周延儒老井无波,老眼微微眯缝,抱着笏板,动也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殿中的争吵。
再看向御座上的父皇御座上的父皇。
发现崇祯帝阴沉着脸,对言官们的争吵很是不耐,不过却也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还好,马嘉植和戴明说都不是初上朝堂的新人,深知朝堂规矩,吵了两句便躬身不吵了,只等圣裁。
崇祯帝依旧不说话。
“刑部……”周延儒把目光转向刑部尚书张忻,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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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尚书张忻应声而出,站到殿中,摊开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长纸卷,将御史言官和各地官府回报汇总,简略的念了一遍。
花天酒地、在青楼一掷千金的逮赋者不但有,而且有三四位。家徒四壁,付不出逮赋的也有,所以马嘉植和戴明说都没有说假话。
御座上,崇祯帝脸色阴沉,对那些积欠朝廷税赋,却依然花天酒地的逮赋者,他心中的愤怒超过殿中的任何一个人。天知道他在宫中过的怎样生活?袖口补了又补,御膳也是难减就减,只为省下一点可怜的银子,但江南逮赋者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比他这个皇帝还奢侈。江南的税官都是干什么吃的?各个官员都瞎了,聋了吗?
虽然张忻汇报的这些情况,他早就知道,但今日听到,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怒气。
张忻继续汇报。
对一些确实无银,且欠赋时间五年以上的困难户,由在地官员和御史们共同核准,进行了减免,到现在为止,刑部尚没有发现其间有以权谋私,徇私包庇的情况,各地也没有接到相应的诉状。
而对于有财不付,逮赋折合粮价超过一百两银子的顽固分子,各地官府和御史的处置不一,像马嘉植就是直接查封财产,限期交纳,不惧任何压力和说服,宁波知府徐懋曙全力配合,正是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宁波府才一举收回了八成的逮赋。
宁波知府徐懋曙,或是一个可用的人才……朱慈烺记住了这个名字。
御座上,崇祯帝也在微微点头。
和马嘉植不同,大部分言官御史都顾忌逮赋者的后台,一味软处理,并不敢采取强硬手段,加上在地官府不是太配合,所以效果十分不好,逮赋者只是愿意缴纳少部分的逮赋,再多了就开始哭穷。
直到了十月份,为了仕途也为了尊严,一些御史言官不得不采取激烈手段,也开始查封财产,这其中就有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只不过南直隶的水深超过他的想象,他逮赋没有追到多少,却把自己送进了医馆。
除了张缙彦,还有其他御史遭到了攻击,张忻一一说明,并要求各地严查严惩。
而江南士绅没有束手待毙,他们对御史言官查封财产之事,非常不满,认为御史们查封财产是“妄刑”的弹劾奏疏雪片般的飞入京师。
张忻今日要说的就是此事。他认为,御史言官衔“圣命”出京追赋,查封财产,于法有据,不是妄刑。
张忻说完就退了回去。
朝堂静下来。
虽然崇祯帝一句话没有说,脸色也平静,但众臣却能感觉到他的冲天怒气。不过崇祯帝终究是忍住了,环视群臣,淡淡道:“马嘉植不徇个人私情,不惧流言,忠体为国,收回八成逮赋,朕心甚慰,着赏银五十两,擢为都给事中。”
“谢陛下。”
马嘉植没有惊喜,反倒是有些惶恐,跪下来,对着崇祯帝深深叩拜。
等马嘉植退下,周延儒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次出列,向御座上的崇祯帝拱手行礼:“陛下,臣以为,马嘉植该奖,那些怠忽职守,只收到两三成的御史给事中也应该予以重罚,”
崇祯帝不说话。
言官们相互一望,目光里都是不满。
周延儒只当没看见,转头看向吏部尚书:“吏部什么意见,说说吧。”
吏部尚书,白发苍苍的郑三俊站了出来,捧着笏板向崇祯帝禀报惩处的方案。出京的御史言官,追逮不到五成者,罚俸三月,不到三月者,罚俸半年。追到五成以上者,赏银二十两,七成以上者,赏银四十两。
听到惩罚并不重,言官都又默默了--所有人都知道,郑三俊虽然不是周延儒的党羽,但却是周延儒的同盟,郑三俊这么说,应该事先经过了周延儒的同意,既然周延儒并没有打算重罚,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好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