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朱慈烺坐在地毯上喝水小憩,默默想着心事。
他只所以要日夜狂奔,马不停蹄的返回京师,除了要安慰父皇急躁的心理,免得有什么自己没有预料到的责罚落到头上之外,另一个也是时间紧迫,现在已经是九月末了,再有一个多月,建虏就要入塞,时间一分一秒都是宝贵,所以他一丝也不敢浪费。
查抄了晋商,张家口互市这颗毒瘤暂时不会再扩张,但后续依然有很多棘手的事情。最重要的一点,关闭张家口贸易,不但惹恼了蒙古人,更会让建虏气急败坏,建虏十一月的入塞,会从张家口突破也说不定,所以张家口乃至整个宣府大同的防务必须加强。
除了马进忠驻防张家口,调山西总兵周遇吉任宣府总兵之外,宣大总督也必须用一个强人。
而朱慈烺已经有了心中的人选。那就是领兵部右侍郎兼统领淮州、徐州的张国维。
张国维,字玉笥,东阳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崇祯七年,升任左佥都御史,外出巡抚应天、安庆,政绩卓越,八年,流贼大举攻掠南直隶湖广一代,官军应接不暇。战局一度十分紧张,张国维心急如焚,正当盛年的他一夜之间头发、胡须就都全白了。在他的调派和统御之下,官军击溃了流贼,保江南平安。也就在这期间,对大炮和望远镜颇有研究的鬼才薄钰担任了张国维的幕僚。
十四年,张国维又率军击溃了山东李青山。保漕运平安。
历史上,陈新甲革职下狱之后,就是张国维继任为兵部尚书的,因为一头白发,被人称为白头尚书,而张国维一上任就遇上了建虏入塞,十六年四月,张国维令蓟州总督赵光汴在螺山堵截建虏,但失败,八个总兵的部队都溃败了。事后,作为兵部尚书的张国维承担责任,被革职下狱。但崇祯帝怜其才,在中左门召他问话,恢复他的原职,让他兼任右佥都御史,赶往江南、浙江管理练兵、运饷等事务。
张国维离开京师才十天,京师就失陷了。
弘光元年(1645年),张国维拥鲁王朱以海监国,任兵部尚书,招募各处总兵,一度有所恢复,但总兵官方国安叛降之后,他心知大势已去,遂召二子问其生死态度,长子张世凤即表示决不偷生,次子张世鹏稍有犹豫,张国维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石砚,狠狠掷了过去。
不中。
张世鹏泣对:“从容尽节,慷慨捐躯,儿甘之如饴,唯祖母年迈八旬…….”
午夜,张国维写遗书于次子,投园池而死,年五十有二。
张国维是忠臣,也有相当的能力,任他为宣大总督,绝对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报~~~”
马蹄声打断了朱慈烺的沉思,他抬头看,只见几匹快马从京师方向疾驰而来。除了前面的四个披甲骑兵,后面的几人竟然都是绯袍蓝袍的文官。而其中一人比较熟悉,正是兵部尚书陈新甲。
“参见殿下~”
离着朱慈烺还很远,陈新甲就翻身下马,拎着袍角,带着兵部和礼部的两个官员来到朱慈烺面前,深躬施礼。
看见陈新甲,朱慈烺心情有点复杂。从抚军京营、操练京营到带京营出京,这半年的时间,作为兵部尚书的陈新甲对他的工作配合多多。若没有陈新甲的鼎力相助,他在京营的练兵不会这么顺利,虽然他是太子,但如果朝臣同他顶着干,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如果没有张家口的事,朱慈烺会一直希望陈新甲担任兵部尚书,但现在不行了,陈新甲必须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也只有如此,才能肃清晋商在朝堂中的影响,同时警醒其他官员,切莫重蹈陈新甲的覆辙。
陈新甲起身禀告,原来今日已经快要黄昏,不宜进城,内阁和礼部请太子明日中午再进城。不说“代天巡狩”的身份,只说大军凯旋,从来都是提前算好路程,和礼部兵部商议好细节,选良辰吉日,正午时间进城,如此才能合天时、显国威。历朝历代,但凡凯旋回朝的将军,都是如此。
朱慈烺是太子,就更是要注重此中的细节了。
另外,精武营、神机营、左柳营的主力部队在吴襄和马德仁的统领下,押着罗汝才等俘虏,于昨日到达京师,但因为太子未到,所以他们不敢进城,现在正驻扎在丰台。内阁和礼部的意思,太子移驾丰田,明日和他们一起进城。
对于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繁文缛节”,朱慈烺内心里是不愿意遵守的,但没有办法,身在这个时代,就必须遵守这个时代的一些规矩,尤其他是太子,需要遵守的规矩就更多了。
朱慈烺点头:“可。”
禀报完大事,陈新甲就想要溜,朱慈烺喊住了他:“陈部堂留步。”又对唐亮道:“都散开,我有要事和陈部堂商谈。”
“是。”官员侍卫都远远散开,只朱慈烺和陈新甲留在原地。
陈新甲表面镇定,但眼睛里的惶恐和不安却是隐藏不住,太子查抄了张家口,逮捕了晋商,他和晋商那些事,恐怕早已经被太子知晓了。他越是想掩饰,但就越是掩饰不住。
“你曾是宣大总督,晋商范永斗,你熟悉吗?”朱慈烺不绕弯子,盯着陈新甲,脸色凝肃的直接问。
陈新甲额头立刻就渗出了冷汗,低着头:“臣……认识,但并不熟悉。”
朱慈烺板起脸:“是吗?看来你并不想和我说实话。也罢,那就交给刑部吧。”
陈新甲脸色大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颤抖道:“殿下,并非是臣有意隐瞒,实乃臣虽然和范永斗有所交往,但对他走私之事却并不知情啊,臣身为宣大总督,岂能坐视国家受害而不制止?臣可以对天发誓,但凡是知道一星一点,臣就不得好死啊~~”
说完,连连叩首。
“不知道他走私,但你却一直都在收他的银子。”朱慈烺冷笑。
陈新甲哭了出来:“臣糊涂,臣该死,但臣也是没办法,臣俸禄微薄,但上上下下到处都需要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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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面色冷冷,陈新甲对范永斗走私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范永斗一年走私这么多,从粮食到硫磺,样样都是涉及,且数量巨大,陈新甲怕也是不清楚的。在陈新甲看来,张家口只是一个小缝隙,大明这么大,窟窿那么多,不在乎多张家口这么一个小口子。银子当前,他当然要收入怀中。
像陈新甲这么想的官员,估计不在少数。
“回去之后,将兵部的事情交代一下,上疏请罪、自请处罚吧。”朱慈烺脸色严肃的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尤其是像你这种做到朝臣二品大员、身负军国重任的人,你任何一个疏忽大意都可能为国家带来无穷的灾难。所以,你无法逃避,朝廷也不能纵放。”
“殿下,臣真的不知道啊……”
陈新甲还在哭。
朱慈烺却已经转身,冷冷道:“我会在法理之内,力所能及的地方,给你帮助,至于陛下和朝廷最后会如何处置你,那就要看你的认罪态度和表现了。”
“殿下……”
陈新甲哭的稀里哗啦。
但太子却已经不理他了。
无奈,向太子叩首一下,陈新甲爬起来,垂头丧气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