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时候,辽西的百姓,京畿的百姓,山西的百姓都是这么想的,但崇祯二年,四年,九年,十一年,建虏已经四次绕道入塞,京畿保定山西受害严重,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他们掳走,赶牲口一样的带回了辽东,再也不能回家乡,山西保定之后就会是山东,河南,陕西,甚至是江南!”
朱慈烺环视降兵:“而这,正是朝廷需要诸位的地方,只要诸位奋起,不但能拯救辽东的百姓,也能避免从你们的家人亲朋,被建虏掳走,更能将功赎罪。改过自新、建功立业!”
降兵们又骚动。
虽然是流贼兵,虽然很多人不识字,但并不表示他们不知道天下事。建虏占据辽东,祸害京畿山西,凶残无比的行径,他们所有人都听过的--建虏人,茹毛饮血,总是和我们汉人不一样的,我们不能让他们骑在头上。如果能打败建虏,不也能和尉迟爷爷一样,将功赎罪吗?即便不能当门神,也不用下油锅了吧?
朱慈烺的话,轻易就把降兵们心中的血点燃了。
朱慈烺感觉到了降兵们情绪的波动,于是继续道:“建虏人想要的,只是我们汉人的美女和钱财吗?不,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坐我们汉人的江山,做我们汉人的主子!随意奸1淫我们的妻女,将我大明的大好河山,变成他们的跑马场,就像蒙古人一样,建立他们的王朝,将汉人列为最低等的下贱人。可两百七十年前,我们刚把蒙古人赶走,现在还要再让他们回来吗?”
降兵们的情绪波动更明显。
只差把那个“不”字喊出来了。
朱慈烺趁热打铁:“好男儿当杀敌报国,去开疆扩土,而不是欺负百姓,所以今日我只有三句话要和诸位说,第一,诸位从今日起就是我精武营的将士,是我的袍泽了,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只要从今日起忠心朝廷,杀敌报国,朝廷就绝不会亏待你们!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降兵们都如释重负。
“第二,你们中间大部分都是陕西人,这些年陕西遭了灾,年景不好,如果你们在陕西还有家人,可以告知军中的文书官,由京营负责把她们送到京师,和你们团聚,所有费用,皆由京营承担。”
“第三,京营是皇帝的亲兵,是我大明朝最精锐的部队,现在由我统领,是未来要和建虏决战的部队,诸位如果是爷们,就去杀建虏,收辽东,流芳百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与门神爷爷尉迟恭同列。如果胆小了,害怕了,现在就退出精武营。如果现在不退,以后在战场上畏畏缩缩,或者有什么二心,我绝不会轻饶!”
说的最后,朱慈烺声音越发严厉。
当然无人退出。
静寂之中,忽然有一人从太子右首边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振臂大吼:“我等愿跟随太子殿下,改过自新,杀建虏,收辽东,忠心朝廷,矢志不渝,有违此誓,天必噬之!”
乃是田见秀。
自从劝降李来亨成功,完成太子交给他的任务后,又照太子所说,写了自白状之后,田见秀算是彻底的放开了心防,不再装模作样的摆架子,而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工作,据侯恂说,田见秀主动给降兵们做思想工作,他是陕西人,又是李自成的左右手,他说出来的话,有时比思想教导官更有说服力。见他工作积极,侯恂便许了他一个八品以下的小官职,如此,田见秀的干劲就更大了,比如他说,李自成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节俭,又说李自成是一个无能的男人,所以没有子嗣。
初听到时,朱慈烺对田见秀的无耻,颇为不屑,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安抚降兵,还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有田见秀带头,降兵们立刻群起响应,振臂高呼:“杀建虏,收辽东,忠心朝廷!有违此誓,天必噬之!”
五千人齐声呐喊,声震天地。
在场的文武官员,对太子的演讲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先用善恶相报、十八层地狱做恐吓,再用建虏的威胁拉成统一战线,最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引之以利。
就算是有些流贼降兵心中还有一些二心,但在太子的热血鼓动之下,怕也是要烟消云散了。
吴甡和侯恂都是叹服。
一干总兵们更是连连点头。
众文武之中,一双复杂、带着恐惧的目光,盯着朱慈烺不敢放,却是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
黄昏,朱慈烺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召见了两个人。
李岩和红娘子。
壕沟之战,李岩侥幸逃生,其弟李茂却惨死在壕沟之中,其后他本人和红娘子都做了官军的俘虏,连续的打击令李岩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不但颓废,而且沉默寡语,做俘虏的这二十天里,除了和妻子红娘子偶有交谈,期间几乎从不说话,不修边幅,每日里坐在帐篷外发呆,又或者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照太子的叮嘱,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被特殊关照的对象,不但准许他们两人单独住一个帐篷,饭食保障供应,而且行动不限制自由,大营范围里,允许他们随意走动。当然了,需要有军士的跟随。
朱慈烺虽然忙得要死,但却也没有忘记关注李岩,每日黄昏的简报,都会有李岩最新动态的汇报。偶尔,他还会做出一些批示。
除了发呆和仰望天空,李岩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医务帐--刚刚被俘时,李岩肩膀有伤,医务官李儒明亲自为他处理包扎了伤口,此后两人好像是交成了朋友,李岩每日都会到医务帐,有时甚至会帮忙搀扶伤兵。开封之战官军虽然胜了,但却胜的很是惨烈,轻重伤兵将近有五千人,更不用说还有流贼的伤者,十几顶巨大的医务帐就仿佛是一座座人间地狱,又像是一个个屠宰场,每日里惨呼疼叫,鲜血淋淋,没有麻醉药的士卒,忍痛做各种手术,又或者在高烧中大喊大叫,胡言乱语。个中惨相,朱慈烺见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决战五日之后,该处理的伤员都处理了,医务帐的惨烈程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李岩却坚持每天都去,有时候甚至能待上整整一天。
李岩,真是一个怪人。
“罪民李信、徐贞娘拜见太子殿下。”
李岩已经恢复了本名李信,徐贞娘则是红娘子的名字。
两人进到帐中,向朱慈烺双膝跪拜。
朱慈烺坐在帅案后,第一次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李岩。
方巾,青白的长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矍瘦,胡须微微,和传说中一样,确实是一个大帅哥。
只是精神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双眼无光,病病恹恹的。
看来,他还没有从开封之战的大败中走出来。
叩拜之后,李岩跪立不动,目光平视前方,不看坐在帅案后的太子,只是看着帅案。
至于红娘子,已经是熟人了,在京师时,朱慈烺曾经探过她两次,每一次都是被她痛骂,后来朱慈烺便不去了,只是令人将流贼在各地肆虐、屠戮百姓的塘报送给红娘子看,但红娘子不识字,而且也不愿意看,于是朱慈烺就命令两个看守她的女官每日读给红娘子听,每日读两篇,一天不落。刚开始红娘子是抗拒的,始终捂着耳朵,但时间长了,她多多少少的总算是听进了一些,知道了各地流贼做下的滔天恶事,然后她的抵触情况就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