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之时,天气总是喜欢在关键时候跳出来作怪,萨尔浒之战时,一代猛将,蓟州总兵杜松率军与建虏决战,双方摆开阵势,正要开战之时,天气忽然大变,飞沙走石,白昼变黑夜,明军目不能视。杜松令人点起火把,不想却正成了建虏的箭靶子,箭矢密集而来,射死明军无数,杜松本人也中了箭伤,从而导致最精锐的这一路明军为建虏所败。
山海关之战,闯营和关宁军激战正烈,也是白昼起狂风,飞沙走石,闯营士卒目不能视,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敌人却已经变成了建虏八旗。
永历元年,张煌言和张名振率军援救松江(上海)的反正明军,不想中途却遇上了台风,船只翻没,数万大军全部葬身大海,张煌言本人都差点被喂了鱼。从此一蹶不振,再难阻止起大军。
永历五年,明海军大将荡胡侯阮进和建虏在舟山海域决战,炮火交加,战况极为激烈。阮进身先士卒,指挥所乘战船直攻建虏统帅金砺的座船。他把火球扔向金船,不料风向忽然改变,火球撞在金船的桅杆上反弹回来落入自己的战船上,顿时引起大火。阮进身受重伤,明军群龙无首,原本的胜局瞬间就变成了败局。
明末天气不但是喜怒无常,而且偏好于折腾明军,对建虏和流贼却颇为仁慈和照顾。
今日同样。
“杀~~”
大雨之中,鸟铳全部哑火,没有呼啸而来的铅弹,李过率领的精骑轻易的就冲击到了官军的阵前。
五里川峪口之上,孙传庭暗叫不好,急令中军官摇动旗帜。但大雨倾盆,峪口下的官军根本看不到军旗的号令,只能依照孙传庭的预先布置的计划而战。大雨之中,郑嘉栋全力拦阻,高杰和牛成虎拼命的向中间卷,虽然流民没有战斗力,但他们的豕突狼奔,到处乱跑,却给想要迫近闯军主力的高杰和牛成虎造成了一定的阻碍,加上大雨倾盆,目不能视,两部的左右夹击很不顺利,而闯军在大雨相助之下,则是士气大振,纵马越过战车,在车营兵阵中一阵砍杀。
不过郑嘉栋也不是白给的,孙传庭给他下的是死命令,若是李自成从他阵中走脱,就要提头来见,眼见己方阵型混乱,他也是急了,率领亲兵迎着闯军的兵锋而上,拼死而战。闯军虽然在李自成的亲自率领下,人人奋勇,但毕竟人少,加上大雨和战车不利于骑兵的驰骋,很多骑兵莫名其妙的就倒在了阵中,郑嘉栋提着长刀亲自冲锋,硬生生地将闯军突围的阵型切成了两段,而后高杰和牛成虎也赶到了,一阵围杀,闯营骑兵全数被歼。
此时大雨已停。
但李自成却侥幸逃走了。
“追~~”
孙传庭脸色发青,一掌狠狠拍在城垛上。
……
李自成,李过,高一功,宋献策,加上跟在身边的亲兵,一共不到十个人。
李自成整个人都空了,杀出重围,一口气奔出十里之后,左右环视还跟在身边的部属,他痛得几乎要一头栽下马去。
此战的惨烈,更甚崇祯十一年的潼关南原之战。
彼时李自成十八人,现在却只有十人。
更悲惨的是,刚才在突围之时,他的婆娘高氏在乱军之中走失了。
高一功嚎啕大哭,保护姐姐是他的职责,他始终不敢懈怠,始终都把姐姐护卫在身边,高氏是高迎祥之女,大脚,骑术精良,人又机敏,跟在高一功之后,并不需要高一功太多的关心。但刚才一阵急雨,漫天的雨帘之中,目不能视,官军拦截又急,刀枪齐下,高一功挥刀在前开路,猛一回头,却发现姐姐不在了,他惊的心脏都快要裂开了,嘶声大喊:“姐姐,姐姐~~”
但大雨如注,喊杀震天,人影交杂,处处都在搏杀,根本不知道高氏落在了哪里?
高一功痛哭自责,想要找寻,但却又无路可找,只能无奈的跟着李自成先杀了出来。
除了高氏,闯营军师牛金星也不见了,据宋献策所说,大雨之前,牛金星还在他身边,但大雨之后,牛金星就凭空消失了,与他一共失踪的还有他的儿子牛贤。李过说是不是被官军的大炮所伤了?宋献策坚定摇头:“绝不是。”
婆娘和军师都不见了,对李自成来说,无异是最为沉重的一击,军师还好,如果婆娘落到官军手中,一个罪眷的身份,肯定是死路一条,李自成的脑子嗡嗡嗡,造反十几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疲惫的绝望和前途无路的恐惧。兵没了,婆娘没了,官军前后堵截,十面埋伏,他还有脱困的可能吗?还是会被官军抓获,送到京师凌迟处死呢?
惨,太惨了,茫茫天地,还有他的生路吗?
十个人,又能还有什么作为?
仰天长叹,李自成心如死灰,一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和斗志。
“叔,怎么办?额们往哪里走?”
李过问。
李过一身是血,被大雨淋湿的衣甲,重重地挂在身上,显的疲惫又臃肿,但他的目光却依然是坚毅而炯炯。虽然已经突出了重围,但他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刚才在乱军之中,若非他的拼死力战和保护,李自成早就倒在官军的刀枪之下了。
侄子信任的目光,令李自成原本冰冷枯死的心,忽然又活泛了过来,他浑身重新焕发出了力量--他忽然警醒,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部属,他不能自暴自弃,如果他弃了,眼前这些人都逃脱不了现俘阙下,凌迟处死的下场。
今日这一次不过就是崇祯十一年的重演,当年他不怕,没有灰心,今日又何必怕?
没有兵可以再召,没有老婆可以再找,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有什么好怕的呢?
斗志重新燃起,李自成脑子变得无比清醒。
他指着莽莽青山,大声道:“秦岭,伏牛山,走过去就是陕西南!只要额们能活着回去,就一定能重整旗鼓!”
李过明白了,高一功也明白了。
高一功脸色发白:“闯帅,那可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深山绝境啊,没有路,也没有人,都是悬崖峭壁,万一……”
李过却是丝毫不惧,他打断高一功的话,慨然说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狗官军四处围追,不管额们向哪,都会被他们追到,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但其实却是额们的生路,狗官军绝对不敢到深山里追额们。”
“补之说的不错!”
李自成大声鼓舞,独眼环视左右的亲随:“留在河南只有死路一条,不是斩首就是凌迟,深山老林看似是死路,其实却是生路,山里有野兔野鸡还有山泉,咱们饿不死,只要找对了方向,返回商洛,就是咱闯营再起之时!”
几个亲兵相互一看,也都是点头。
事到如今,他们没有其他选择,留在原地被官军追捕的风险,比到深山老林里去赌一把的风险更大。
唯有高一功哭丧着脸:“姐夫,姐姐还没有来,额们是不是再等她一会?”
他心中还抱持着侥幸,想着姐姐没有被官军俘获,而是从其他地方逃出了官军的包围,一会说不定会找到这里来,但如果他们钻见了深山老林,姐姐是绝对找不到他们的,这一来,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自成望了望天空,又望一眼远处大道上官军隐隐出没的旗帜,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不然一旦被官军发现,他们想要脱身就难了,于是一咬牙:“不,不能等,额们现在就得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