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肉搏开始后,从左营、精武营到虎大威营,每一处都遭到了闯营的猛烈攻击。
精武营长盾在前,封住闯营士兵的直面攻击,大盾之后的长枪手将枪杆从长盾的缝隙间伸出去,随着旗长的口号声,不停的向前攒刺、撤回,将所以试图靠近的流贼都戳成血葫芦,圆盾手负责拾遗补漏,偶有闪过官军攒刺的勇猛者冲到阵前,被他们用圆盾长刀轻易收割,火兵负责拖伤员。最后面的火铳兵,则是找寻目标,自主射击。
“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山,怎么也攻不破……”
后来,刘芳亮回忆壕沟之战,曾如此痛苦的形容精武营的军阵。
而实际上,对官军精武营军阵的严密,闯营精锐昨日在贾鲁河就已经领教过一次了,所以今日他们主攻的方向不是精武营,也不是左营,而是右侧的虎大威营,这是李自成和众将商议之后,认定最好的攻击策略。
虎大威本部只有四千人,剩下的一万余步兵都是从保定总督杨文岳麾下借调来的保定兵,若精锐程度,保定兵不如左营,更不如精武营,就以往交手的经验看,闯营众将自信可以将保定兵打趴在地。
李自成的如意算盘是,先全力击溃右侧的虎大威营,然后向官军的中军席卷,刘体纯再率五千骑兵直冲官军中军大阵,两下夹击,一举击败官军。至于左翼的左良玉,只要右翼的虎大威和中军的京营败了,闯营杀出了气势,以左良玉的精明,一定会自保而退。
但想要击破虎大威和京营并不是容易的事,因此李自成给领军的各个大小掌盘下达的都是死命令。
没有撤退锣声,任何人也不许退。
精武营和左营的阵前看起来厮杀惨烈,闯营步步进逼,但其实却留有余地,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攻破精武营和左营的阵地,而是牵制两营的兵马,以为攻破虎大威营争取时间。
而攻击虎大威营的闯营步兵在党守素的带领下,前赴后继,不计死伤的向前猛攻。
虎大威是沙场宿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闯营对自己的“另眼相待”。
“娘求的,以为额老虎是好欺负的吗?”
虎大威是陕西榆林人,说话也是陕西调,不过却跟和陕西流贼势不两立,他征战多年,历来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从来没怕过谁,见闯营专攻他,他心中的剽悍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大声命令:“告诉杨进喜和刘之良,最算打剩最后一个人,也得给额顶住,不然额要他们两人的脑袋!”
杨进喜和刘之良是他手下的两个参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此时统领步兵正和闯营死战,而虎大威本人和其子虎子臣率领麾下的一千骑兵连同贺珍的三千营,立于大阵的右翼,防守流贼骑兵突袭--太子有令,非有命令,骑兵不得擅动,因此不论是左翼的左良玉还是右翼的虎大威,在己方步兵遭到攻击的情况下,不能出动骑兵,迂回背袭增援,只能观战指挥。
“是!”
传令兵去传令。
能在虎大威麾下混,被他看上眼的,都是悍将,杨进喜和刘之良听了虎大威的命令,二话不说,提刀都冲到了最前线。流贼蜂拥上攻,两人连砍带杀,大声呼喊,拼尽全力抵挡。
代天巡狩的大纛之下。
朱慈烺脸色凝重:“闯贼果然猛攻虎大威……”
吴甡捻着胡须,胸有成竹:“殿下勿忧,虎大威顶的住!”
显然,他对自己的老部下非常有信心。
朱慈烺相信吴甡的判断,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因为就在说话间,又有两千人的流贼精锐加入了对虎大威营的攻击。
……
大军左翼。
着帅袍、全身甲胄的左良玉举着千里镜徐徐观望。自从太子领军出征,他这个“平贼将军”就失去了过往的指挥权力,变成了普通的总兵,老实说,他还真有点不适应。虽然每次开战之前,太子都会虚心的向他请教战略战术,征询他对战役的看法,给足了他面子,但听候调遣和发号施令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心中微微有点失落。
号角不绝,杀声震天,流贼拼命攻击,密集的人头像是潮水一般,尸体层层叠叠,逐渐增多,但他左营阵型稳固,短时间绝不会有危险,倒是右翼的虎大威陷入了苦战。
“父帅,虎大威好像有点支持不住了……”左梦庚的声音里透出一些幸灾乐祸。因为战场恩怨,他左营和虎大威一向不对盘。
左良玉放下千里镜,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虎大威如果支持不住了,败退了,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太子的中军和他左良玉的左翼!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左梦庚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左良玉在心里叹口气,对这个草包儿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期望。
“大帅。”左手边的马士秀小声道:“闯贼猛攻虎大威,看来是想要从右翼突破啊。”
左良玉点头,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战局,缓缓道:“闯贼意图明显,不过虎大威可不是软柿子,太子更不是省油的灯。要想啃下虎大威,闯贼非付出尸山血海的代价不可。”
“大帅是说……闯贼所为,在太子的意料中?太子用虎大威当诱饵?”马士秀有所顿悟。
左良玉不回答他,举着千里镜,继续观察战局。
最开始,左良玉对太子的排兵布阵也是有一些不同看法的。太子身份尊贵,智谋不浅,但并不代表能在排兵布阵上胜过他。后来他才知道,军略制定、排兵布阵并非是出于太子,而是出于京营参谋司,并有吴甡和侯恂这两位老督抚进行提点,这么一来,他心理稍微平衡一点。
而随着贾鲁河战役的胜利,他心思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贾鲁河边,在千钧一发,大军即将崩溃之时,太子毫无惧色,冲到擂鼓台上亲自擂鼓,杀声震天,箭矢如雨之下,却神色不变。
这一份胆气,岂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有的?
莫非真是天家威仪?
昨夜,大军和闯营在郭佛陀村混战,暗夜之中,战况不明,但太子却始终谈笑风生,无惧近在咫尺的流贼。
现在,流贼汹汹而来,如狼似虎,太子却依然不动如山,显得成竹在胸。
左良玉望着太子,常常有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不知道在太子玉面朱唇、稚气未脱的面容下,究竟藏着多少缜密的心思?
也因此,他对太子的戒惧越来越深了,甚至是有点惶恐了,桀骜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就收敛了不少。
烈马有人降,大弓有人挽。
当年在袁崇焕面前不敢桀骜,在卢象升面前不敢桀骜,面对洪承畴也是小心谨慎,偏偏对杨嗣昌和丁启睿这两位督师不屑一顾,一来是实力增长,不惧朝廷的责罚,二来此两人没有表现出令他左良玉信服的实力和手腕。
而十五岁的太子让他重拾了对朝廷的敬畏……又或者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在未来的皇帝面前,他不敢有丝毫的桀骜和疏漏。
……
大军右翼。
在流贼不顾死伤,前赴后继的攻击下,保定兵的防线开始出现破口,残肢血雨,惨嚎悲鸣之后,军心渐渐动摇,虎大威急了:“杨进喜刘之良这两个废物~~”翻身下马,拎着镔铁长刀大步向步兵方阵走去,一边走一边扭头对贺珍道:“贺镇。骑兵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