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放箭的官兵都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不能再张弓,纷纷瘫软在地。
不管是普通的士兵或者是督守的文官,人人都明白,今日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地开胃菜,明天才是真正的大战。
西门城楼。
河南巡抚高名衡脸色凝重。流贼的猛攻让他担心,但他更担心的却是城中的粮草,虽然从山西借了一万石,虽然在流贼围城之前抢收了一部分,但开封城中的人口太多了,这些粮不过是杯水车薪,虽然已经在城中实行了配额供给,并且将米行米铺的粮食实行了统一管理,但也仅仅只能延缓,除非能得到外助,否则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月。
“唉……”
高名衡长长叹口气,心中无比懊悔,当日早些收粮就好了。
……
小袁营。
袁时中、刘玉尺正在和梁以樟密议。
今日第一次攻城,伤亡的都是驱赶在前的饥民,小袁营的军士伤亡很小。不过明日就不同了,明日可是真刀真枪的攻城,又有白鸣鹤的督阵,袁时中想要玩假也不行,所以袁时中颇为不安,想着如何才能把这场戏演好演足,不至于被白鸣鹤看出破绽?
不想梁以樟的意见却是,不演戏,明天真刀真枪的杀。
刘玉尺也是这意思。
在白鸣鹤的眼皮下,想假打是不可能的,何况城中的官军可不知道你在假打,弓箭不长眼,谁知道要射死谁?
袁时中一咬牙:“去球的,那就真干吧!”
三人正商议着呢,亲兵忽然来报,说李岩李公子求见。
袁时中微微吃惊,目光看向梁以樟:“该不会是他已经查到,关于他的那些流言,是从咱营中流出去的吧?”
不等梁以樟回答,刘玉尺就已经摇头:“不会。我做的绝对干净,李岩查不到的。再者,流言这东西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根本不知道源头在哪,李岩最多不过就是怀疑,只要咱们咬死不认,他能奈何?”
梁以樟微微点头:“李岩不是为流言之事而来,我倒觉得,他有可能是为我而来。”
袁时中和刘玉尺都是吃惊。虽然梁以樟的相貌跟过去差了很多,李岩又没有见过梁以樟,不可能认出来,但两人仍然很担心--梁以樟的安全不止是关乎他自己,更关乎小袁营上上下下三万将士的性命。一旦李岩认出梁以樟,小袁营就会大祸临头。
“何以见得?”袁时中问。
“直觉。”梁以樟淡淡的笑:“无妨,他想要见我正好,我也正想见他一面呢,我实在是想知道,能得太子如此器重,他究竟是一个何等人物?大掌盘,二掌盘,你二人去见他吧,如果他想要见我,山人随时恭候。”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起身离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到现在,他们没有退路,就算李岩要见梁以樟,他们也不能阻止,不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同一时间,李岩正站在小袁营的门外。
营门上的火把映照着他的脸。
他脸色凝重,目光忧郁。
去往京师打探消息的人员迟迟没有归来,而军中的流言却已经传到了闯帅的耳中,昨晚面见闯帅,虽然闯帅没有露出任何怀疑之色,还一劲的在安慰他,但他心中却隐隐察觉,在闯帅的内心里,怕是已经对他生出了警惕。
不奇怪,毕竟红娘子是他的妻子。妻子被朝廷所执,谁能保证他不会动摇?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会忧惧不安,李岩却相反,营中的谣言反倒是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越发想要立一个大功,证明自己对闯营的忠心,而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和分析,他隐隐已经察觉,关于自己的流言是从小袁营传出来的--是小袁营的个别人,还是袁时中的意思?如果是袁时中,那么他为什么要传播不利我的流言?
最重要的是,小袁营从哪里打探到这个消息的?
李岩心中满是疑虑。
小袁营营中骨干又多是河南人,和出自陕西的闯营天生就有一种隔阂,前番小袁营被派去镇守陈州,很多人包括李岩在内都觉得小袁营不可靠,有可能会弃陈州而逃。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岩才费劲心机的在小袁营安插了几个暗探。
没想到小袁营居然没有逃,即使是在官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也能遵照闯帅的军令,率兵撤回开封。其他人都以为小袁营已经完全效忠于闯营了,但李岩却有怀疑,他不觉得袁时中和刘玉尺会如此轻易的向闯帅臣服。
据他在小袁营的暗探报告,最初小袁营在陈州收集粮草,确实有逃走的迹象,但某日来了一个道士,从那之后,小袁营就老老实实地守在陈州,再没有逃跑之意。
李岩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士令袁时中和刘玉尺改变了主意,这中间会不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两个原因相加,李岩觉得,他必须亲自来小袁营走一趟了。
“李公子请。”
袁时中手下的大将朱成矩亲自出来迎接。
李岩虽然加入闯营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极受李自成器重,各个大掌盘都不敢小瞧他,李岩又是河南人,和袁时中是老乡,同袍中又有同乡的情谊,抛开公义,袁时中和李岩的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进到袁时中的中军帐,李岩和袁时中、刘玉尺见礼。袁时中刘玉尺对他颇为亲热,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常,袁时中甚至还一脸担心的问起红娘子的消息,李岩不隐瞒,如实回答,袁时中刘玉尺听了都是担心,袁时中还骂了两句狗朝廷,有本事在战场上打,拿人妻子算什么本事?
不得不说,袁时中确有演戏的本事,李岩仔细观察,竟也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一番客气之后,李岩委婉提出,听说小袁营来了一位来自龙虎山的有为道人,名叫樊无相,不知现在哪里啊?
袁时中和刘玉尺相互一看,心说梁大人神机妙算,李岩果是为梁大人而来。
一会,穿着一件破旧道袍的梁以樟昂然进入中军帐,向袁时中刘玉尺施礼:“见过大掌盘,二掌盘。”
却对坐在袁时中下首的李岩看也不看,径自就在刘玉尺的下首坐了。
袁时中轻轻咳嗽一声,“尴尬”的道:“道长,这一位是李岩李公子。”
梁以樟斜眼看向李岩,一拱手:“原来是滑县李岩啊,贫道有礼了。”
嘴里说“有礼”,但实际动作却一点“礼”都没有。
如果是没有城府之人,只这一下就会被激怒,李岩却不怒,他静静看着梁以樟,脸上还挂着微笑:“道长仙风道骨,果然不是常人。听闻道长乃是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弟子,李岩惊羡。据说张真人座下一共有二十七位弟子,却不知道长排行第几啊?”
龙虎山张真人座下弟子是机密,世间少有人知道。
“山人排座十六,法号无相。”梁以樟答。
“那巧了,排座十七的范宽范道长乃是在下的好友,三年前路过滑县时,曾和在下彻夜详谈,说老=子,论庄子,一番良晤,豪兴不浅,三年过去了,却不知范道长今在何方?”李岩盯着梁以樟。
“范宽?”
梁以樟皱起眉头:“我师弟排行十七的乃是杨潇杨素日,虽然吾师弟,但却比吾大一岁,哪有什么范宽?”
李岩也是一脸惊异:“怎么,道长不认识范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