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抚文官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的替代人选。
傅宗龙和汪乔年已死,三边总督孙传庭刚刚出狱,到西安就任才三个月,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对中原匪情还不熟悉,手下的兵也都是刚招募的新兵,现在就让他离开西安,往开封而来,并不恰当。而且孙传庭也未必能压得住左良玉。
想来想去,只能凑合用丁启睿,虽然丁启睿剿匪没有大功绩,但也没有出过大漏子,勉强还是可用。如今形势下,只能严旨发给左良玉,令他必须听从丁启睿的调遣,再给丁启睿“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如此各个总兵必不敢再妄自行事,不遵丁启睿的命令。
一切议定,正准备商议粮饷的具体筹备事宜之时,一人忽然站出来,对着崇祯帝行礼:“陛下,臣有奏!”
却是大理寺卿凌义渠。
大理寺卿的主要职责在刑案,对军事并无干涉的权力,但今日是朝议,大理寺卿亦有谏言的权责。加之凌义渠是开封人,对中原战事非常关注,时不时就会在朝堂上提起开封,今日开封告急,他站出来倒也不让人意外。
崇祯帝点头。
“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用丁启睿,用丁启睿,开封必败!”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
虽然吴甡刚才说丁启睿不适任,但却也没有说必败。
大军出征在即,此时说“必败”,十分不祥,为历来所忌。
崇祯帝脸色立刻就变了,眼中闪过怒火。
不惧皇帝恼怒的目光,凌义渠继续道:“陛下,丁启睿督师一年半,麾下三四万人马时尚不能顺畅指挥,面对张献忠的万余人马都不能尽速剿灭,以至于张献忠之势越来越大,如今又怎能奢望他能打败闯贼的五十万大军呢?不说左良玉,就算是方国安、杨德政也未必服他。臣断言,纵使陛下赐他尚方宝剑,准他先斩后奏,他也压不住各部总兵。而贼军势大,如果各路总兵不能听从号令,奋勇向前,而是存了保存实力,观望左右之心,则开封必败。无威望,无权谋,军略也平平,所以臣以为万万不可用丁启睿!”
朝堂一片静寂。
凌义渠所说的其实是许多朝臣心中的真实想法,不过国事危急,现在情况下却也找不出比丁启睿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凑合用,希望丁启睿能奋起神勇,一举击溃闯贼,但凌义渠却冷酷的认为,丁启睿没有奋起的可能,诸君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崇祯脸色冷冷,直视这个说出不吉之言的直臣:“那你以为,谁可以做这个督师?”
凌义渠猛然跪下,额头触地。大声道:“臣死罪。臣冒死进言,陛下应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轰,整个朝堂就像是炸开了锅。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不管遇上多么凶险的事情,朝堂上再无大臣敢向皇帝提出“御驾亲征”之策,兵没有了可以再招募,督师阵亡了可以再任命,但皇帝没有了天下可就乱了。一次土木堡之变让大明瞬间休克,几乎就亡国,若不是于谦力挽狂澜,大明的国祚能不能延续到今天都是一个疑问。
有了土木堡之变的惨痛教训,朝臣们便有了一个共识,绝不可让皇帝轻易领兵出京。
赢了,对皇帝的威望增加不了多少,败了那可就是天塌的大祸。
何况皇帝的主业是治国,而不是领军,论起行军打仗,运筹帷幄,皇帝肯定比不上进士出身,摸爬滚打的地方督抚。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正德十二年十月,蒙古王子伯颜叩关来袭,明武宗就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以“大将军朱寿”名义统兵出战,还亲手杀了一个敌军。宁王造反时,他再次御驾亲征,不过刚走到涿州,南赣巡抚王阳明平息叛乱,活捉宁王的报捷奏疏就送到了他的御案前。
武宗皇帝被朝臣们视为荒唐,而武宗之后,再没有御驾亲征之事。
想不到今日凌义渠竟然在朝堂上提请御驾亲征。
众臣如何能不惊,如何能不怒?
“凌义渠大胆!”
“凌义渠想要祸乱我大明朝纲不成?”
……
惊骇之后,群臣对凌义渠的攻讦,铺天盖地而来,口水都快要把凌义渠淹没了,也就是御史言官不在朝,不然凌义渠估计都能漂起来了。
凌义渠依然叩首在地,动也不动。
崇祯帝脸色发青,其实对于“御驾亲征”,他并不抵触,甚至认为若是自己御驾亲征,以自己的军略,中原的流贼和关外的建虏必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糜烂,但同时他却也以英宗和武宗为诫,深知御驾亲征可能导致的危害性,因此心中虽有念头,但却绝不敢赞同……
内阁四臣都是愤怒,除了周延儒没有说话之外,其他三人都站出来痛斥凌义渠。
内阁三臣如此,其他朝臣就更不用说了。礼部尚书林欲辑甚至将凌义渠比作当年怂恿明英宗御驾亲征的太监王振,凌义渠是文臣,用太监比喻他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陛下!”
不理会群臣的攻讦,凌义渠忽然抬起头,眼有泪光,高声道:“臣提请御驾亲征,绝非哗众取宠,更非心血来潮,而是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为救开封,朝廷调集的十六万大军,几乎是朝廷现在全部的家当,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一旦败了,不但中原无法收拾,就是这京畿之地恐怕也不能安稳了。”
“而这十几个总兵副将,除了左良玉手下的几个总兵长期在一起作战,自成一军之外,其他总兵分驻各地,相互不熟悉,没有同上战场的默契和信任,如此情况下,非有一个能强力约束、令出如山的领军督师不可,不然诸军各自为战,畏手畏脚,其势必败!丁启睿没有此能,孙传庭也没有此能,而能号令左良玉,令左良玉严守军令,不敢保存实力,拼死向前者,臣想来想去,唯有陛下亲征而已,否则以左良玉的桀骜,十个丁启睿也指挥不了他一人。帅不能指挥将,岂不是败相?”
“一派胡言!你怎知左良玉会不听丁启睿指挥?大战在既,在朝堂上公然离间将帅,凌义渠,你难道不知诽谤有罪吗?再者,陛下乃国之根本,岂能轻易涉险?你将陛下置于险地,居心何在?”礼部尚书林欲辑痛斥。
吏部尚书郑三俊一直皱眉沉思,这时也出列,用他沙哑拖长的声调道:“陛下,大理寺所说虽是妄言,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左良玉桀骜,丁启睿确实难以节制他,臣以为,不如起用侯恂为丁启睿之副,一起前往开封。侯恂对左良玉有恩,有侯恂在,左良玉必不会妄为。”
侯恂是东林人,东林党一心想要救他出狱,郑三俊当年更是因为侯恂而丢官,今次起用为吏部尚书,依然不改为侯恂说话的本色。
不等崇祯帝同意或是反对,凌义渠已经高声反驳:“侯恂对左良玉有恩不假,左良玉言侯恂必称恩公也不假,但以为侯恂能节制左良玉,那却是不可能。
当年杨阁部对左良玉的恩情何其大?左良玉兵败,杨阁部非但没有治他的罪,反而荐他成为平贼将军。
但仅仅两年,杨阁部九次传檄,他就敢按兵不动了,左良玉对侯恂的尊敬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
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想用侯恂节制左良玉,令左良玉拼死向前,难!”
郑三俊被驳了面子,老脸涨红:“大理寺未免太武断了吧?
左良玉虽然桀骜,但却也是战绩赫赫,怕也没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