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抢收麦子之事进展的很不顺利,十天之前,兵部再次发来函文,严厉斥责他在“抢收麦田”事件上的消极作为,作为地方督抚,其实他的官职和兵部尚书齐等,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兵部尚书陈新甲从来都不敢用严厉的口吻和地方督抚来往公文,高名衡一看就知道就是出自兵部侍郎吴甡之手。
原本,高名衡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吴甡有何资格斥责我?不过想到若不是吴甡在兵部户部奔走,又给山西巡抚蔡懋德写信,他未必能从山西借来一万石粮食,心中也就平衡了,对吴甡严厉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五天前,在周王的介入和调解下,官绅百姓们终于同意从城东南的麦田收起。
高名衡心里也是边收边看的想法。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了懊悔,若是十天前动手就好了,城东南的麦田可以全部收割完成,城西靠近城池,即使被流贼大军围困,也可以收割一部分,那样开封粮食储备能增加不少,可现在只收了四分之一都不到,可叹即将黄熟的麦子怕是要落入流贼之手了。
流贼前锋共有两支,都是骑兵,一支是李过,另一支是郝摇旗,分从左右两路向开封逼来,据探马来报,两路骑兵加起来有四千人,而在骑兵之后,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而来。
硬顶是顶不住的,只能撤退。
“文水,你带兵在此地稍加停留,掩护百姓撤回城中,如流贼在前面出现,千万不可恋战,要迅速撤入城中!”高名衡叮嘱总兵陈永福。
陈永福是河南总兵,其子陈德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眼睛,名声大噪,陈永福用兵没有什么奇谋,胜在感觉良好,第一次开封之战中,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开封有危,急速回援开封的将领。
陈永福字文水。
“是。”
陈永福在马上抱拳,带了五百骑兵,顺着大道,往更远的西南去了,流贼还在四十里外,不管官军还是百姓,都有足够的时间撤回城内,所以高名衡并不担心,他唯一扼腕叹息的是,城东的麦田怕都要成为流贼的军粮了。
“烧!”
高名衡一咬牙,对身边的官员道:“给本官点火,将城东收不走的麦子,全部都烧了。”
浓烟窜起,将开封城东南裹入一片黑烟之中。
不过五月天没什么风,火势难以蔓延,虽然到处点火,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
到下午,城外的官军和百姓全部撤入了城中。
很快,流贼前锋就出现在开封城下,是一支大约千人的骑兵部队,打着一面“郝”字大旗。城西麦田的大火虽然没有将麦田烧光,但窜起了浓烟却阻挡了视线,空气里弥漫着的烟燻火燎的气味更是让战马胆怯,裹足不前,因此流贼前锋到达开封城下的速度足足被拖延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一名胡须略黄的大将勒马立在“郝”字大旗之下,望着开封城头,骂骂咧咧:“娘的狗官,居然敢烧麦!等破了开封,额郝摇旗非将你开膛破肚不可!”
“掌盘的,咱们是不是要救火啊?”一名亲兵问。
“救个鸟啊!”郝摇旗冲他瞪眼:“你以为你是水龙王啊,滚去禀报闯帅,就说官军都缩回城中了。”
黄昏时,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合大军全部赶到开封,旌旗遍布,漫山遍野,并在城西二十里远的阎李寨布置老营。不过李自成和罗汝才本人都还没有到,他二人在精锐部队的保护下,还在大军的后方。和前两次攻打开封不同,这一次李自成已经荡清了开封周围的二十余个州县,黄河以南,除了开封之外,明廷只保有汝宁一地,开封已经完全被隔绝开来,变成了孤城一座,因此李自成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而开封守军方面,河南总兵陈永福麾下五千官军,加上城中义勇,一共只有三万余兵马可以使用。
十万火急的求救急报向京师而去。
……
京师。
信王府。
“杀啊!”漫山遍野的流贼大军冲了上来,官军在一大片的沟壑之中一败涂地,血流成河,“左”字大旗倾倒,一个好似是左良玉的将官只带了十几骑逃回了襄阳……
朱慈烺蓦然惊醒,只觉得一头一脸的冷汗。
还好,只是一场梦。
披衣而起,摸索着点亮了蜡烛,走到右首的墙壁前,拉开帷幔,河南山水地形图出现在眼前。
市镇河流,水井小路,甚至只有百十来人的小村庄都在图上清楚标识。
不是职方司的地图,也不是军中使用的地图,而是朱慈烺新制的地图。
大理寺卿凌义渠是开封人,对开封形势最为忧心,这幅地图他出力甚多,不过他并不知道制作地图是太子的意思,一切都是由兵部侍郎吴甡出面,用兵部的名义将凌义渠还有一些在京的开封人和朱仙镇商人召集在一起,请他们指正现有开封地图的错误和遗漏,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将这幅地图做了出来。
比起原有的地图,这地图更详细更准确。
举着蜡烛,仰望地图,朱慈烺的目光死死盯在朱仙镇的上面。脑子里有千军万马在那里厮杀……
外面响起脚步声,小太监和宫女惊慌的声音:“殿下恕罪。”
“都下去!”朱慈烺头也不回,目光依然盯着地图。
“是……”宫女太监都答应,但却没有人敢下去,依然守在外面。太子殿下午夜惊起,他们又怎敢睡觉?
早上,朱慈烺接到了董琦的来信。
三月前,副将董琦奉他的命令到山东临清募兵,原本是要招募到一定数量的优质兵源,然后送到京师来,不过朱慈烺后来改变了注意,临清是运河口,地理位置重要,又离着开封不远,与其令新兵们步行一个月,长途跋涉到京师,还不如就地操练,省去往返的时间呢。
于是他以太子抚军的身份给山东巡抚衙门去了一封函文,为京营要了一块地,如果是前任京营总督朱纯臣,是绝不敢给地方督抚写这样的信,地方督抚不但不会鸟他,反而还会弹劾他,但朱慈烺是太子身份,有天然的优势,用的也不是建立兵营,而是募兵召集地的名义,等于是暂借,一旦募兵完成就会归还。
山东巡抚王永吉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的直臣,太子的要求,他不敢驳回,很痛快就将临清城外五十里,原临清卫所的一处营地拨给了董琦。
说是京营的分营也好、分校也罢,总之京营在临清有了一个据点。
当然了,山东地方官员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不过都被王永吉压了下来,朝中的御史言官又忙着在各地清理逮赋,没人找太子的茬,这件事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而一个半月前,在京营教习队列结束的韩琛等六名小太监已经赶往了临清分营,继续担任队列教官。和京营一样,临清分营也要严格操练队列,并遵守京营严格的军规和操练教程,唯一有点困难的是,朱慈烺无法从詹事府抽调官员到临清担任思想教导官。
董琦在信中说,他已经在临清当地找了十几个说书先生,每天晚上为士兵们说唱《岳飞传》,这一个多月下来,效果非常明显,士兵们每晚都听到入神,听到悲愤处,有人甚至当场痛哭。不知不觉中,忠义两字已经在士兵们的脑子里长出了幼苗,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