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事情之后,兰姻独自回到了敦京城。
待到皇城之时,远远只见皇城门口点起了一串烈焰的火把,一路禁军守在皇城外边。
铁光冷冷,杀气腾腾。
一辆金顶黑帘的马车从宫门中驶出来,只见皇城门口的禁军纷纷提刀退开让行。
当先一名禁军统领迎上前去,马车上的两名黑衣侍从打起帘子。
兰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忧恐,忙不迭躲在暗处观察。
她的视线锁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之上,却见那人正襟危坐,开口和禁军统领交代了什么,听完他的话之后,禁军统领霎时露出骇然的震惊。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那人随侍从和马车离开了。
而皇城门口的火把依旧燃烧着,只是那股肃杀之气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
怕是皇城里出了什么变故......
正当兰姻思索之际,皇城内骤然传出三声鸣钟之音。
那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紧接着,一道高昂的报丧声由皇城门口划破寂静——
“太后薨了!”
这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兰姻心中炸响。
董太后......竟然就这样突然离世了?
太不寻常了!
与此同时,皇城门口的禁军突然集结成军之势,为首的统领扬声命令道:“昭宁长公主刺杀董太后,窃夺玉玺出宫!恐有弑母篡位之嫌!陛下令全城戒严,缉拿昭宁!”
兰姻躲在暗处不远,将禁军的话听得十分清楚,她双手紧紧握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董太后死了,而自己竟然被诬陷为刺杀董太后的凶手。
她必须逃离这里,否则一旦落入禁军手中,她将无法洗清这莫须有的罪名。
兰姻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个可能的藏身之处和逃生路线。
......
半个时辰后,城中尚未宵禁。
随着禁军的集结,敦京城犹如沸水炸开了锅,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
与此同时,董太后被刺杀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街道上的人群开始躁动不安,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兰姻从垃圾堆里捡了一身破旧的布衣换上,用污泥抹黑了脸,伪装成乞丐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尽力避开禁军的视线。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混入了一群商贩之中,希望能借助他们的掩护逃离追捕。
奈何禁军已经将敦京城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全都封锁,兰姻成了困兽之斗。
正待她准备另寻出路之时,突然有人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巷子一侧的夹道里。
这个被称为夹道的地方也说不上是条道,不过是墙巷之间的一个豁口,空间小到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
灌木的遮蔽之下,让这个豁口变得更加黑暗。
“是你?”兰姻无需转头,便从那人的身手上认了出来。
“如今城中危险,奴婢知道有条密道可以出城,长公主还请跟我来!”云谣的气息很乱,来不及细说,只牵着兰姻的手,欲势带她离开。
兰姻站在原地不动,冷然撇开了云谣的手,开口第一句便拆穿道:“你不必再伪装,我已经知道你是左荀的人了......”
“......”云谣没有说话,半明半暗之间,已然分不清她眼中的眸色。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僵持着。
最后,还是兰姻先开口:“在儋州观和庵灭口、祠春节刺杀的也是你们,对吧?”
云谣依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兰姻的心情无缘故地沉了下来,径自嗤笑道:“祠春节那日,我还纳闷那群刺客明明都是不要命似的,怎么一见到我进了左荀的马车就撤了——原是我自投罗网,进了你们主子的手心里。”
兰姻将所有线索都联系了起来,加之方才在皇城门口见左荀的马车出来,大致也能猜到这次刺杀董太后的人就是左荀,偷走玉玺的人也是他。
左荀此人恐怕也不似外表那般不务正业、玩世不恭,他的野心和胆子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思及此处,兰姻的眼神逐渐变得冷冽,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
“那么,左荀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难道想借此机会一举夺取皇位吗?”
云谣扣在兰姻手腕上的手仍然没有松开,默了许久,她终于打破了僵局,“主子想做什么,不由我等猜度......若你信得过我,我会送你安全离开。”
“信你?如何信你?”兰姻带笑的嗓音微微讽刺道:“我原以为你是好的,从未怀疑过你,却不想前日在玉芙宫刺杀我的人竟是你。”
云谣的呼吸急了起来,“那是主子的命令......我不敢违背......杀你,也不是我的本意。”
兰姻死死盯着云谣,“你既忠于他,又为何要送我离开,岂不是自相矛盾?”
云谣眸色晦暗,垂眸道:“主子把幼时的我从窑子里救了出来,出于忠义我须站在他的那边。可是......长公主予我也有恩情......”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箭矢突然破空而至——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云谣反应迅速,猛地将兰姻推开,箭矢擦过云谣的肩头,留下一道血痕。
兰姻惊魂未定,看着云谣流血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分不清眼前人是敌是友。
“他们来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云谣强忍着疼痛,拉起兰姻的手就往巷子深处走去。
逃至北城郊之时,前来追杀的黑衣死士正死咬其后,又急又密的箭雨落在两人脚后跟不足一尺之地。
兰姻紧紧回握着云谣的手,两人在狭窄的巷子中奔逃。
不久,巷子尽头便看见一堵高墙,两人跑入了穷巷,已经无路可逃。
死士越逼越紧......身后忽而传来声音——
“引娣!你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可知这是死路一条!”数十名死士将两人逼入墙角。
云谣转头死死盯着那群死士,他们是她的同仁,同为死士的她本应和他们同属一处,可是她今天却要为了一个外人,与他们刀剑相向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一眼兰姻沾满灰尘的脸,忽而放松下来,轻笑一声,“长公主,我的后背交给你了。”
兰姻闻言,随即默契地交换了眼神,“好。”
死士们步步逼近,手中的刀剑在昏暗的巷子中闪烁着寒光。
云谣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软剑,而兰姻则紧握着藏在衣袖中的双刃刺。
她们背靠背站立,战斗一触即发,死士们挥舞着武器冲了上来。
云谣和兰姻,一个负责近战一个负责远攻。
云谣的剑法凌厉无比,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空之声;而兰姻则灵活地穿梭在敌人之间,用短刺精准地刺向敌人的要害。
尽管两人奋力抵抗,但死士们人多势众且训练有素,大多数攻击还朝着兰姻袭来,让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云谣看出了兰姻的困境,兰姻虽有些武艺在身,但终究不敌对方,怕是在拖延一会儿,两人都会败下阵来。
如是分辨之后,云谣在重重包围中,扬剑破开了一道口子,将兰姻推了出去,扬声道:“长公主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兰姻脚步顿了顿,心知此刻形势不得令她逗留,随即迈步而逃,唯留下一句话:“云谣,把命留着!我和你还有笔私账没算!”
......
兰姻走后。
云谣紧握剑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内力灌注于剑身,以身拦住了离开巷子的唯一之路。
死士们悍不畏死,厉声斥道:“引娣,你究竟在做什么!你为何要背叛主子!”
云谣的神色匿在夜色里辨不分明,“你们在那支箭上涂了毒......我已经活不久了,倒不如死前再做一件真正令自己开心的事!”
说完,云谣身形灵动,剑光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有!我不叫引娣!我叫云谣!这是我的名字!”
此话一出,死士们也不再容忍,齐齐向她攻击而去。
云谣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而吐出一口黑血。
“不要再战了!等杀了那个女人,我们会为你在主子面前说情给你解药,快跟我们回去!”为首的死士似是有些动容,不忍下死手。
“死士无不死之道,亦不可侍二主,我背叛了主子......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一滴泪珠砸落在泥地上,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和暗淡,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飘渺。
云谣踉跄着爬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般痛苦。
她没有放下手中的软剑,她要在这最后的时刻,为自己争取一个解脱。
一颗决意赴死的心,在泪里、在血里、在痛苦里跳动。
死士是不可以有名字的,在成为左荀的死士之前,她的名字叫引娣——原是她家中无子弟所出,父亲为了想要生个男孩,才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而云谣这个名字,是她偷来的名字。
那时的长公主并不知道她是细作,对她说:腾云可见仙,云谣就是自由的意思。
可惜这个名字见不得天光——今夜过后,自由对她来说,易碎难留。
但她依然坚持着向前走去,在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那是自由的声音。
她要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去追寻那久违的自由。
即使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也要以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
云谣旋即执起软剑,面向死士们厮杀在了一起,她的血飞溅而出,落在了眼下,宛如泣出了血泪。
随着一声闷响,云谣仰面倒在了地上,沾满血污的泥土潮湿而滚烫。
她实在无力再拿起手中的剑了,好在长公主已经离开很久了......她应该已经逃出去了吧......她应该已经自由了吧......
千万,别被他们抓到啊......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