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开车送大川去车站。
他要回东北的孤儿院过年。
送完他,我又去送徐闯跟陆瑶。
大家都要陆续回家,只能年后再单独聚。
送完他们,我也准备去采购年货,然后回老家走一下亲戚。
虽然爷爷死了,家里已经没人了,但这亲戚关系还是得维持好,总不能真成孤家寡人。
我和夏萌约好后天出发前往林城,只有我们两个人去。
买完年货,我开着车尽快赶回了老家。
都说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
回到老家总有回家的感觉,看到父老乡亲,也总是格外亲切。
但是我又不愿意多待,一来有事要做,二来看到别人家其乐融融,心里多少有些落寞。
拜访完后,我在我堂舅家住了一晚,准备明天去给我爷爷烧纸。
晚上堂舅来到我房间里,问我要不要多待几天,要不直接把年过了再走。
我说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可能明天就要走。
“明天啊……急了点。”
他叹道:“你有事要去忙,也没办法,但是一个人在外面,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我问他:“您知道红竹林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是知道,但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我也没逼问他,他要是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
良久,他才反问我:“你打听红竹林干什么?”
我说十年前的时候,我爷爷跟我提过,但是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有人请我去红竹林一趟,我觉得这是我爷爷在引导我去。
那个地方应该藏着什么东西。
他若有所思道:“我是听我妈临终前,她意识还比较清醒的时候,跟我说过红竹林,如果真是你爷爷引导你去,那就是他准备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就去吧,去了之后可以解开你心中的一些疑虑。”
“但是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越这么说,我心里面越是好奇。
“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得了?”
“那不能。”
他果断拒绝了我:“我不能说出来,你知道的。”
“行吧。”
我问他:“是不是只要是我去,我就一定能知道些什么,能解开心中的疑虑?”
他点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会不会早了点,既然你肯定会去,那就去了再说,如果没有得到答案,就当去探路。”
随后我又问他那地方会不会有危险。
他解释道:“这个很难说,因为时隔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那个地方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尤其是那棵树。”
“还有就是深山老林里面,毒虫野兽也是一种危险,这个自己要小心点,要带着可靠的武器进山。这个季节又是山里最冷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下雪,所以更要准备齐全。”
“而且你要去红竹林,肯定要先去岩湾,那个地方你小时候应该去过,总之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
这些唠叨的话令我心里一暖,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我进了一趟山,去给我爷爷烧纸,提前给他拜年。
距离他的‘五七’还有好几天,我没办法给他烧‘五七’,只有张万年来烧,他也乐意。
赵三元也来了,他跪得比我还认真,磕头磕得比我还标准。
他把我酝酿起来的情绪都给打乱了。
我有点好奇,于是问他:“你都没见过这个老大,你磕头磕得这么认真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孙子呢。”
他说:“你不懂,这就跟学道的一定会拜三清祖师爷一样,他们有见过祖师爷吗?没有,可是他们却十分虔诚和尊敬。”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我觉得有点搞笑,主要他虔诚的对象是我爷爷。
“不是,他有这么神吗?”
“他确实有这么神。”
赵三元十分认真地说道:“墨门的理念承继的是墨家理念,其实整个墨门只有少部分人才是云溪村的后代,因为云溪村就那点人口,不可能撑起庞大的墨门,包括我,我也不是云溪村的后代。”
我顿时有些愕然:“那你为什么会加入墨门?”
这个组织毕竟是违法的。
“你不是很好奇,我今年三十多了,为什么还没结婚吗。”
赵三元望着我爷爷的坟,讲述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其实早在我二十五岁那年,我就已经订婚了,我未婚妻是法学硕士,很有才的一个才女。”
“当时我也进了一家好单位,我领导很看重我,要准备重点培养。”
“可能我家里的条件会比她家里要差点,但是她的父母很好很好,觉得我的人品可以托付,觉得我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他们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然后我们就订婚了,拍了婚纱照,计划两个月之后举行婚礼……”
说到这儿,赵三元长叹了一声。
我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变悲剧了,否则他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然后呢……”
“然后她被人侵犯了,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人就死了。”
简短的几句话,令我心头一颤:“报警了吗……”
“报警?”
赵三元苦笑起来:“当时……她是去ktv给同学庆生,她们一行有很多人,然后她出去上厕所,被一个社会大哥强制拉进了其他的包厢,等她的同学去找她的时候,她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边,不省人事。”
“然后几个同学过去查看,发现她气息很微弱,就准备报警和叫救护车,结果那个包厢里的社会哥喝多了,直接叫人把那几个同学围了起来,不让他们报警,也不让他们叫救护车。”
“那群混蛋不知道我未婚妻有心脏病,他们以为她是喝多了。”
“其实当时如果叫了救护车,我未婚妻不会死,她至少可以活下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拿这些人怎么样,至少人还在,对吧……”
赵三元说着说着,也没哽咽,但脸上已经有了眼泪。
我叹了口气:“那事后呢,报警了吗……”
他点点头:“报了,没用,那个社会哥说我未婚妻是自愿进去跟他们喝酒,然后心脏病发死了,所以他不构成犯罪,赔了钱就了事。”
我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呢!被侵犯……那身体里会有证据,法医不可能验不出来吧!”
赵三元苦涩地说道:“很奇怪是吧,据我未婚妻的同学说,他们当时进去看到的时候,我未婚妻脸上还有伤,可是我,包括我未婚妻的父母,我们甚至没能看到遗体,遗体直接被人火化了。”
“后来我找我未婚妻的同学去作证,他们却突然改变口供,说我未婚妻是自愿进去跟人喝酒,说我未婚妻脸上没有伤,说他们进去看到的时候,我未婚妻衣衫完整。”
“我知道他们被人威胁了,没办法,我只能上访,替我未婚妻讨回一个公道。”
“后来……我单位领导找我谈话,说我要是再上访,就要开除我。我说我必须要上访,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然后,我就被开了。包括我的几个亲戚,也都莫名其妙被单位给停了职,后来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到此为止,不然我全家都没好日子过。”
赵三元转头看着我,脸上满是绝望:“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为什么没人还我们一个公道,为什么我们要这么惨?”
“我未婚妻的父母一夜白头,我妈受不住这个打击和威胁,后来也死了。”
“我爸跟我说,她虽然还没嫁给你,但是你必须要帮她讨回这个公道,不管有什么压力,身为男人,这种事没有退缩的道理,因为这个世界有公义,我们一定能讨回一个公道!”
“我一直记得我爸的话,一直没放弃要把害死我未婚妻的人送进监狱,可是……没多久我被人给送进了精神病院,出不来,天天在里面挨打,被人强制喂药。”
听到这儿,我只感觉到一种窒息和绝望。
遇上这种事,普通人该怎么破局自救?谁能帮助他们?
就算运气好,最后真讨回了一个公道,谁来弥补他们受到的损失和伤害?
“但我还是等来了公道。”
赵三元吸了口气,笑了起来:“我等来了鸡爷他们,是鸡爷他们把我从精神病院救了出去,因为我之前请律师的时候,那个律师事务所里面有一个墨门的人,鸡爷他们一直在关注我的事。”
“后来鸡爷让我做选择,说我如果愿意加入他们,他们就帮我报仇,让该死的人血债血偿。”
“我答应了,我们一共杀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全都侵犯过我的未婚妻,我至今忘不了那五个人向我们求饶的样子。”
听到这儿,我也觉得解气,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一下子死了五个人,这么大的案子,怎么没报道过呢?”
赵三元摇摇头:“很多事情不会报道,就像我未婚妻的事,也没人知道,这个世上有太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甚至不愿意让世人看到黑暗里面发生过什么事。”
“但墨门让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从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是墨门让我们相信这世上还有公义,这就是我为什么加入墨门的原因。”
我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过去。”
赵三元看着我:“你爷爷是墨门的缔造者,他是整个墨门的灵魂人物,有他才有墨门,才有我们替亲人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我们是一群犯罪者,但我们心怀正义,如果世人有需要,我们也会替他们讨回公道,因为这是墨家游侠派的理念:言必信,行必果,轻生薄死,殉身赴义。这是每一位墨者必须要做到的事。”
我望着我爷爷的坟墓,内心骤然升起敬意。
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我竟从别人的口中拼凑出来他真实的样子,而且如此高大伟岸。
我想起他在回忆录里面写的,他认为他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追随他父亲的精神,他不希望自己给父亲丢脸。
在写下回忆录的时候,他觉得他这一生做得还是不够好。
但我觉得,他做得非常好,他没有给我曾爷爷丢脸。
倒是我……祖辈树立起这么高的标杆,我如何追赶得上他们……
回到老家的房子,我来到其中一个房间里面。
这个房间摆着我曾爷爷、我爷爷、我妈、我爸的灵位。
以前每年过年之前,我都要来打扫一下这个房间,之前这里只有三个人的灵位,现在变成了四个人。
我在打扫房间的过程中,从一本书下面发现了一张画。
这张画是一幅钢笔画,画的是一棵长得很奇特的大树,枝叶遮天蔽日,上面结着红色的果实,这果实看起来还挺大。
我愣了一阵,想起来以前一直是我在打扫这个房间,而且一年也就打扫一次,所以这画肯定是今年我爷爷放这儿的。
这棵大树……难道就是红竹林的那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