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清溪殿此时一片热闹。
殿外碎雪卷地,檐下亦是落了一层簌簌的雪,沈淮秀拥着被衾靠在坐榻上,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房内,青叶和青蓝已陆陆续续放置了四个炭盆,直将整座清溪殿都营造的暖如春季,她们却尚还有些不肯罢休。
“够了够了,你们这是要热死我不成?”
沈淮秀放下手中执着的传记,十分无奈地张口阻止她们。
青叶青蓝对视了一眼,青蓝掩唇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可是万万受不得冻的。”
周嬷嬷此时拨动着其中一个炭盆里的炭火,直起身子来也笑着附和道:“殿下一片好心,也是紧张着太子妃,这是好事。”
沈淮秀听闻这话眼睫半垂,一双秋水美目映如外头雪景,唇角噙着的几分笑意显出极致的暖意。
周嬷嬷见她笑了,心中亦是十分欣慰,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脸。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同太子妃闹别扭,她们这几个做仆从的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后来因着先皇后的事太子将纳良娣的事情搁置下来了,但那阵子太子殿下心情不好,连太子妃都鲜少能见他一面。
如今太子妃经宫里的太医检查出有孕,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两人成亲已有一年多,沈淮秀有了身孕,不管日后诞下的是男是女,至少从此都多了个依仗。
只是...周嬷嬷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若生下的是个郡主,只怕那些人想往东宫里塞人的念头会更加强烈了。
这些话,她却不会同沈淮秀说的。
沈淮秀对于生男生女倒是随缘,这是她和宁玠的第一个孩子,她心中觉得很玄妙,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抚养她长大。
她这样想着许多事情,甚至都开始设想该如何教这个孩子读书习字之类的画面,耳边却骤然听到其余三人恭敬行礼的声音,原来是宁玠过来了。
“都起来吧,太子妃如今身子要紧,你们伺候她也要多尽些心力,这些不必要的虚礼能省便省了就是。”
宁玠朗声一笑,能瞧得出心情颇好的样子。
沈淮秀抬眼看他,如今的宁玠身上更是添了一抹沉淀后的稳重之感,她明明时常能与他相见,可每回见他若是他有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很轻易就能被她发现,或许是因为她越来越懂他了。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如今身上的担子比先前要重了不少。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这些锋利些的案角等地方你们明日就去工部找人将它们包起来,平日里太子妃的活动你们也多盯着些,记住了没有?”
宁玠声音沉沉,言语间透着不怒自威,其余三人忙应声称是。
沈淮秀作势要下榻,口中笑道:“殿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些,妾身又不是纸糊的,还能被这些死物奈何了不成?”
宁玠见她动作忙上前来挽着她,温声道:“你是不是纸糊的都得小心些,这样孤做旁的事时才能放心。”
他这话的意思,倒似是如今时时刻刻惦记着她一般。
沈淮秀心中涌起一股甜蜜,想与他说些什么,余光瞥到周嬷嬷她们都在,便有几分欲言又止。
宁玠会意地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这才听闻她小心翼翼道:“殿下,妾身这个孩子来得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眼下母后将走两月...”
其实自李眉的事情传出来以后,他们为了守孝是短时间内不能同房的,他们也是真的遵守了,可沈淮秀这个孩子太医却说怀了已有两月多了,便是在事发之前,也是有几分巧的。
宁玠清咳了几声,原因无他,心中有几分心虚罢了。
李眉的事自宁云蓁告诉他实情后,他想了想,暂时也未将它告诉沈淮秀,一是当时他们说话不多,二也是存了几分谨慎之意,倒不是防着她,只是他深知这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此刻他就只拍了拍沈淮秀的手,暗暗安抚道:“别想那么多,没有什么是不是时候,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他顿了顿,想到上回在熙春居时宁云蓁对他说的话,复又补充道:“那两个良娣的事便就这么算了,孤已找人去两家府上说明了情况也做了些赔礼,这事你往后也不必再提了。孤虽然时常有些忙,但尽量每天都来看看你。”
那两个良娣本就是一时气话才说要她操持的,这次借着表面上的国丧回绝了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怀。
沈淮秀望着他眼中的柔情缱绻,忙有些欢喜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叙了几句话,宁玠称还有公务在身,便又多叮嘱了她几句也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又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只放了一盆炭火,这还是沈淮秀叮嘱着找宫人放进去的,若非她要求,往年冬日宁玠都是用不着这东西的。
毕竟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似她女子畏寒。
宁玠低头看着今日送来的一些奏章,没多久陈钦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
“殿下,属下有要事要禀报。”
宁玠闻言搁下手中的笔,清润的目光一顿,沉沉道:“可是孤让你查的东西有了消息?”
和陆洵此人相关的事情他已着人查了两三月有余,若他真的有问题,总不至于这么久的时间还什么都查不出来吧?
陈钦点头应是,面上的呼吸有些急促,很明显查出来的东西令他也深为吃惊。
“属下去调了国子监历来先生的卷宗,发现陆先生的卷宗的确是多有不详,上头的户籍和一些信息属下着人去了地方一一找人询问,证实了平乡的确没有哪户书香世家是姓陆的,属下又拿着陆先生的画像去了周边的几个郡县问了问,最后在一个崤山底下的村子里,有人说画像上的人相貌极为熟悉,但这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入宫去了,那时还是前朝。”
大晋开国也不过二十一年,二十多年前正好和前朝吻合。
这事极不好查,费了这么多工夫才终于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尤其那些地方又距京城较远,一来一回都花了不少时间,这才两三个月才有消息。
宁玠闻言一震,心中的猜测已是有了七八分。
他了解陈钦为人,若是没有一点把握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匆匆来报。
他抿了抿唇,乌沉沉的眼眸深不见底,“半个时辰后,你去将陆先生唤过来,就说孤这里有一幅画想要他来掌掌眼。”
陈钦搡了搡头,虽不明白这和一幅画有什么干系,但还是依言照办。
这半个时辰里,宁玠极精细地画了一幅鸳鸯图,而后便搁下笔沉沉地看着外头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