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蓁浓黑的发在风中扬起,她提着裙裾,几乎一路都是小跑着的。
饶是她再在气头上,也架不住卫迟有武功在身,偏偏她自小在这里长大,极熟悉这宫中的各处甬道,出了坤宁宫就连忙抄了一条近路,卫迟眼看着绯色的裙摆消失在拐角处,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几乎是同时到了承乾殿门口。
宁云蓁愕然偏头,微微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呼吸:“你跟上来做什么,快回去。”
她话语间难掩焦急,这是在承乾殿,卫迟此生最大的敌人就在里头,倘使一不小心暴露了便随时都可能丧命,他怎可如此儿戏?
卫迟抿唇,握住她的手就要将她带回去,那厢本就候在殿外的崔冶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开口道:“公主和驸马这会前来,可是找圣上有事?”
宁云蓁向前一步,将卫迟掩在自己身后,微微倨着下巴道:“是本宫找父皇有事,麻烦崔公公通禀一声。”
她今日心情不好,语气都有些盛气凌人了。
不光是卫迟发现,崔冶自然也发现了,他抱着怀中的拂尘,笑道:“公主可是在何处受了委屈?且容杂家进去通报一声。”
说罢,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卫迟的方向,转身推开了殿门。
宁云蓁回身,杏眸带着清透的光亮,坚决道:“你就在这里等着。”
卫迟知道,这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便点点头,叮嘱道:“你千万别意气用事,我知道你生气的缘由,也能够理解,但这事如若处理不好,兴许圣上往后对皇后娘娘更加...”
崔冶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声音,传宁云蓁进去。
宁云蓁低低道了句有分寸,便转身踏进了殿内。
卫迟抿唇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担忧不减,透过霎那开合的殿门,他看到里头坐着的明黄色的身影,心骤然缩了缩,眼前的黑暗也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不远不近的一座大殿,仿佛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没有尽头,只有那明黄的座椅被投射着映在他眼中。
就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杀害了自己的至亲!
他握紧腰间的玉坠子,阖上了眼。
“驸马爷今儿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可要杂家带您去偏殿候着歇息片刻?”崔冶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落到他骤然苍白的神色上。
皇宫里他还要与他虚与委蛇,事实上他打从心底里盼着他有什么事才好。
就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声唤回了卫迟的神智,他悠悠睁开眼,原本绷直着的脊背也微微放松下来,尽量从容地道:“不劳崔公公挂心了,我就在这里候着就好。”
倘使里头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也来得及做出反应。
崔冶笑了笑,也没再同他搭话。
承乾殿内檀香袅袅,宁渊伏在案后,将将批完奏章,便搁下笔抬头看着宁云蓁。
他挑着一抹轻松的笑意,笑眯眯十分和善开口:“蓁蓁今日怎么来了?崔冶说你脸色不大好,我还当是卫迟欺负了你,怎么,他今日竟没同你一起来吗?”
宁云蓁没有吭声,仰头看着宁渊,步履轻轻地走到他近前的台阶下,裙裾摆动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顶上的男人年近六十,冕服上的五爪龙正在飞云直上,一双帝王眼灼灼生辉,眼尾的纹路已经十分清晰,虽年迈却仍旧不怒自威。
这就是她的父皇。
在位二十一年建树甚少,反而沉湎声色、玩弄权术、宠妃无度、偏听偏信。
民间甚至有百姓暗地里将他同燕祁相比,称他空有勃勃野心却只顾贪图权力,并不如燕祁心怀天下。
可以说大晋如今国运日下,其中少不了他的功劳,如若不是宁玠还在担着许多朝政,恐怕早已要沦落到攀附着其他国而活的地步了。
如果可以,她当真不想要这一身皇室血脉。
“为何这样看着父皇?”宁渊目光幽邃高深,轻轻睨着她道。
宁云蓁福了福身,神色平静道:“儿臣今日前来,是想问父皇一些事情。”
宁渊缓缓摩挲着扳指,笑道:“蓁蓁有什么直说无妨,如果是想求什么恩典,父皇自然也会为你做主。”
他久居深宫却并不双耳闭塞,闲暇之余崔冶也会同他说些外头的热闹,昨日为他沏茶的时候就犹豫着说了外头关于他二人的传言,即便宁云蓁今日不进宫,这几日他也要派人去好好问询一番的。
再加上方才崔冶说她脸色不好,理所当然的,他便以为她今日是来倾诉衷肠的。
“儿臣今日的确是想来求个恩典,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母后。”
宁渊神色淡了些许,颇感意外道:“哦?可是她让你来的?”
他话语中的轻慢让宁云蓁心更是凉了半截,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母后没有关系,乃是儿臣自己要来的,母后并不知晓。”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儿臣请求父皇,即日起善待母后,如若做不到还请将母后放回李家去,让她往后的日子过得宽心些,也省得操持这后宫中的琐碎杂事,连累了身子。”
宁渊倚着身后软枕,眯了眯眼,有些不悦道:“蓁蓁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宫中的日子怎么让她不宽心了?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多少人都羡慕不来,你这是在怪朕苛待了她?是不是还要朕将这帝王宝座捧到她李家人手上才不算苛待?”
这话大有说李眉牝鸡司晨的意思,可是天地良心,她知道国公府向来引得宁渊忌惮,从未开口干涉过一句朝政,这么多年连回去国公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宁渊此时说这话,当真十分诛心了。
宫中波谲云诡,李眉本就处处小心,如今还被他这样怀疑,饶是宁云蓁也气怒的忍不住了。
“父皇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身处皇后之位就一定容易一定过得开心吗?您这么多年去过坤宁宫多少次?且不论先前的韦鸢,便是如今一个淑妃都能爬到母后头上作威作福了,她有个什么资格妄想将生辰宴提到和皇后一样的规制?”
“况且,国公府满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从未惦记过皇位!这些父皇您看不到,母后待您真心您也看不到,儿臣当真就觉得奇怪了,您这也看不到那也看不到,您这一双帝王目里什么都没有,连百姓也没有,究竟是什么才能入了您的眼?难道只有这区区一个皇位吗?!”
细碎的阳光照进殿内,将宁渊的眉目照得斑驳离奇,他眉头狠狠抽动了几下,抬手将最近的一封奏章对着宁云蓁狠狠地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