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音心向他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说实在的，他也觉得蔺伯对儿女着实严肃了些。
纵观满京都豪门贵子，蔺家这几位兄长的才华称得上数一数二。
人品更是没得说，纯正良善，从不做出格的事。
这样的孩子，放到别人家里，那不得夸上天啊。
可在蔺家，这些都是该做的，似乎做到了这些，才只是达到蔺问渠心中的及格线而已。
她在教育子女这方面没有经验，真不知如何评判蔺伯这种作风。
你说他不妥吧，偏偏就是这种严师出高徒的模式让几个兄长都没长歪，一个比一个出众。
可你要说妥吧，只需抬眼看看蔺洵此刻哭丧的脸和他对吴琼发自内心的羡慕，就知道他在这种严苛管教下并不很快乐。
“兄长不必羡慕吴少卿，那吴少卿父亲吴先生，在家里对他下的狠功夫可不亚于咱们父亲呢。”
蔺音心想了想，换个角度安慰他。
小嘴一张，倒是说到蔺洵心坎上。
他脸色转圜，有了笑意。
“说不定吴先生在自己家里，还当着吴少卿的面夸你呢，该是他羡慕你才是。”
蔺洵一下开心了，有道理。
小妹说得甚有道理。
看他重展笑颜，蔺音心对自己劝慰人的能力很是满意。
行在百螺街上，蔺音心打量着小摊上的琳琅满目的小物，有些恍惚。
街上虽喧嚣，她身周的时间却仿佛慢了下来。
那些情景，她似曾相识，十年前她走过的这段路，如今重走一遍，仿佛是在回溯某些已经被她遗忘的记忆。
“想什么呢？过来看这个簪子你喜不喜欢？”
蔺洵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蔺音眸光重聚，看向他手里那枝木簪。
倒是简约，两丛木条盘错，尾端蜷起，像鸟儿翅膀一般。
兄长审美还不错嘛。
“喜欢，谢谢兄长。”
她双手接过，道谢后直接插到发髻上。
蔺洵摇头笑笑，这丫头，一点不客气。
他还从没给小姑娘买过首饰，印象中小妹对这些并不是很关注。
不过自打小妹去了大理寺，这穿着上可明显简单轻快多了。
甚至时不时就取出她那身男子装束穿上。
他打眼瞧去，略过那些花朵雕饰的绚丽钗环，竟觉得这只桃木簪子与她最为相配。
“婆婆，多少钱？”
摊主婆婆眼神从蔺音心头上移开，笑道：
“公子，三十文。”
这个价格，不能说便宜，只能说是相当便宜了。
蔺洵掏出五十文递给摊主婆婆，“婆婆，不用找了。”
兄妹两人继续往前走，他们想寻一处有戏台或说书的地方。
说书坊老板的嗅觉最敏锐了，要说哪些地方能听到新鲜事，书坊绝对能排到前三。
“话说那天帝下凡去观人间，走到一处圆形平地，霎时被那里的祥和之气吸引，他神识汇聚，往中心一观......”
说书先生正化用神话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着新鲜出炉的天书传奇。
蔺洵付了银两，由小二带着径直往里走，坐到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
“好！”
说书先生情绪饱满，抑扬顿挫，很快便带着看客沉浸到故事中。
他讲到天帝巡视人间，洋洋洒洒写下天书挂在金銮殿飞檐时，在场听众情不自禁跟着喝彩。
蔺音心被身旁蔺洵的欢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他，视线却落到侧前方。
那背影怎么那么眼熟呢？
“兄长，看那边，是不是父亲？”
蔺洵收起拍红的手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好家伙，不是父亲还能是哪一个！
“父亲不在文渊阁办公，怎么到这里来听说书了？”
“他旁边还有个人呢？”
兄妹两定睛一看，户部尚书李霖。
蔺洵这下可没了听书的心思，起身就要往外走。
蔺音心一把拽住他：
“跑什么呀，咱们在父亲身后，他又看不见。”
蔺洵缩了缩脖子，他还真想接着听下去，不声不响又坐了回去。
蔺问渠和李霖在街市的最后一趟行程正是听书。
作为当事人，难得眼前说书先生讲得这般生动，两位赫赫威严的权柄之臣端坐不语。
他们甚至都有点犯难了，是该跟着笑呢，还是不笑呢？
蔺洵往父亲相反的方向侧了侧身子，仿佛他看不到对方，对方就不会发现他。
结果目光流连，偏又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抽了抽嘴角，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宜见熟人吗？
“小妹，看那边。”
蔺音心转头，吴少卿双手环抱胸前，正老神在在地听书呢。
她与蔺洵对视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侧了侧身。
真巧。
蔺洵听过最精彩处，便和小妹偷偷溜了。
“李尚书近来常与父亲在一处吗？”
蔺洵很是奇怪，原先有父亲在的地方，身旁一般都有杨次辅。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次辅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还好吧，大概有公务的时候会在一处，怎么了？”
“好久不见杨伯父了。”
蔺洵很敬重杨修诚，他渴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夸赞，常常从杨修诚嘴里说出。
蔺音心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这一点，在和蔺洵送中秋宴帖的时候，他在杨府停留的时间是最长的。
她从旁看着，杨修诚待兄长很像亲近的长辈，和颜善目，不是便会对他给予肯定。
后来渐渐听蔺洵常提起杨修诚，她也就慢慢清楚这位长辈在他心中的位置不一般了。
蔺音心不忍心打破他对杨修诚的这份尊敬，一直没有明说其实蔺伯与他之间早生了裂痕。
“许是杨伯父有事务缠身吧，你想啊，天书这么大的事，内阁上下哪能得轻松呢。”
“也是。”
蔺洵笑笑，“改日我去拜访他，父亲肩上的担子多亏有他分担。”
少年眼角扬起的笑意清澈，蔺音心跟着他点头，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少年。
他听到天书再次降世会是什么心情呢？
上次他特意约她出来，这次他会不会窥到更多内幕呢？
面对那些言论，他是否也能如蔺洵一样，发自内心的欢呼喝彩呢？